三玄宫中,有老道士悟觉子。
他是神门掌教的弟子,却偏偏一点修为也无。
玉磐子看着乾元掌教上前言语,自己则是以沉重的语气教导弟子……
“这悟觉子六十年前便上山潜心修道,其志甚虔,却怎奈自身毫无慧根。”
“他上山时三十有三,如今便是九十三岁了,在凡人之中可算是高龄长寿。”
“只是他这六十年来就算是背诵了三玄宫中所有道经,甚至是神门掌教都感念其虔诚最终收入门下……却始终未能练出一丝内气,更遑论真气了。”
“道家经典他信手捏来,自己却偏偏学而不悟,练气亦是无觉。”
“是以他给自己起法号为‘悟觉子’,便是想要此生能有所‘悟’,能‘觉’自身气机。”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各自若有所思的弟子忍不住问:“你们说说,能从这悟觉子身上领会到什么?”
他忍不住考校起弟子来了,因为这悟觉子本身的存在的确是极具特殊意义。
一个虔诚仙路却限于资质而始终无法迈出那一步的人……一个明明已经入了仙门,却空守着宝山什么都无法得到的可怜老人。
在不同的人不同的理解中,这本身就存在着许多特殊的解读。
旁边的玉矶神女看玉磐子教导弟子,也是来了兴致道:“红翎,要不你先抛砖引玉,说说自己的看法让你掌教师叔品评一番?”
玉磐子有些错愕,他正难得的有种‘为人师’的意境呢,这玉矶师姐横插一脚干什么?
王弃倒是若有所思,他已经发现玉矶神女正毫无勉强地称呼玉磐子为掌教……也即是说,她其实已经心中认可了玉磐子的尊位。
现在的做法,其实可以理解为她将‘比拼’的方式改成了对弟子的比较?
王弃看到自家师尊一时间尴尬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还有些紧张的样子……
他当即无语地捂了下额头,然后直接给他去了一条信息……
玉磐子面皮抖了一抖,随后就露出了一副‘大前辈’式的笑容道:“那好,红翎师侄你先说吧。”
红翎其实也有些紧张,毕竟玉磐子最近真是很有些前辈高人的感觉。
她想了一下就说:“我认为他这是在浪费时间……其对仙道的执着固然令人敬佩,可是如此不知变通却只会让他错过人生路上太多的东西,也不知他此时回过头来再想想自己的人生,是否会觉得后悔?”
说完她很期待地看向玉磐子,等待他的点评。
玉磐子先前怕的就是这个。
不过现在好了,他有了‘标准答案’。
所以他微微一笑也不会答,只是说道:“我们先听听灵机子怎么说……或许等大家说完了,你们自己心中自然就有了答案。”
灵机子很珍惜这种能够在长辈们面前展示的机会,所以他小心地斟酌语句,才一脸从容地说道:“在弟子看来,这悟觉子是遇见了知见障。他道书看得太多也想得太多,殊不知越是如此,他修行的时候所遇到的困扰也会越大……毕竟修行本质上还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前人的经验再伟大,那也是别人的,可供参考却不能奉为真理。”
玉磐子闻言微微颔首,似是在赞扬,却又什么都不说。
不过只是这样,灵机子就已经很高兴了……如今的这位掌教三弟子,活得还真是卑微啊。
玉磐子转头又看向冉姣问:“姣儿,你的看法呢?”
冉姣那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她不答反问:“我对他的修为如何不感兴趣,我就想知道这悟觉子上山潜修的时候可有俗世家庭?”
玉磐子哑然片刻,随后道:“有的,听闻他家中有妻女也有父母在世,只是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向道之心,便执意上山来修行……听闻在最初的十年间,他的世俗妻子还会上山来看他。”
此时冉姣已经露出了嫌恶的神色道:“看起来他连做人都还没有学会,就算学会了修行又如何?”
她的评价就到此为止了,角度出人意料地刁钻,评价也可以说是相当地狠了。
可这又是冉姣本身的真实想法,她本身的经历让她分外想要‘做好一个人’,又因为父亲的特殊而对抛弃妻女不管不问的悟觉子十分厌恶。
玉磐子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倒是能够理解冉姣的想法,或者说这是目前为止最为真诚、真实的一种评价了。
可他同样对此不予置评,转而又看向王弃道:“弃儿,到你了。”
王弃对此并不是太在心上,因为在他看来那悟觉子如何与他何干?
所以他很现实地说道:“此人寿元已近枯竭,虽然因为一生坚持的缘故心灵力量极强,可是就算他能够一朝觉悟,也得要有灵丹妙药令他枯木逢春……否则终究是荒山野坟,无人祭祀。”
灵机子听了忍不住问了一句:“师父是让我们对觉悟子的事迹进行评奖,并未让你说他的下场啊?”
玉矶神女见状嘴角扯了一下,她喜欢看到这一幕……掌教一脉的互相争斗,这才是五神山她最熟悉的内容。
王弃则是摇头道:“他做出了他的选择,也该承受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
“如今我所见者,不过是个垂垂老矣并了无生趣的人,我并不认为他有何处值得我借鉴。”
冉姣听了就觉得大为高兴,这是一种三观相合的默契感觉,让她心里暖融融地仿佛与王弃心灵相通。
“这……”灵机子不服气,他很想要与王弃在这件事上争个高低对错来。
因为他知道,现在与他竞争的只是王弃……或者说,现在师兄弟们之中也只有他还愿意去和王弃争了!
玉磐子已经打断他道:“你们没必要为此相争,为师以此考你们,也只是借机让你们思考一下自身的道路与取舍。”
“灵机子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修行是很私人的事情,你们带着自己的思考和选择修下去吧。”
“是的师尊。”灵机子脸色有些涨红地连忙应诺,因为他觉得玉磐子这是在夸他。
王弃闻言倒是对自己这师尊刮目相看……可以啊,这些都是玉磐子自己的感悟吧?
所以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这师尊虽然性格平庸,但这些年的老老实实积累,那根基是真的扎实。
不由得,他的眼中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玉磐子看到了,觉得心里欢快有些小高兴……
五神山的人际关系,好像变得复杂微妙了起来啊。
……
乾元掌教已经与那悟觉子交流了一段时间,就像王弃所说的,这老道士已经行将就木。
不但是老眼昏花,还耳背,又或者是在装糊涂……反正无论乾元掌教怎么问他都是答非所问,又或者干脆就指指后面让他们自己去闯阵。
“不能浪费时间了,我们只能去闯阵。”乾元掌教叹息一声,便下令众人继续前进。
只留下那老迈的觉悟子孤独地坐在三玄宫大殿中,呆呆地看着那三玄神像,而后目光渐渐空洞了起来……
他或许知道一些什么,但是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当然,无论对错,这也是他这一生中最后的选择。
众人来到这三玄宫的后院处,便看到了在这这后方有着一片浓重的迷雾。
王弃觉得颇为怪异,因为这他在来之前就目测过了,那三玄宫就几乎占据了泰山主峰顶端所有的空间了,这迷雾之后难道是悬崖?
不可能的。
玉磐子见状轻声地说道:“都跟你说了,这三玄宫不过是泰山仙派的外门所在,真正的仙门又怎么可能展现在世人眼中?”
“你此时所见的泰山主峰不过五百丈高度,而我五神山都要有千丈高,泰山主峰的实际高度其实比这还要更高。”
王弃听了这才了然,感情这泰山仙派终究还是将他们的真正仙门所在给隐匿了起来。
只是这一片白茫茫的迷雾……
他只是想了一下之后就决定不再操心,此时领头之人终究是乾元掌教,那么自然该由他来进行判断。
然而他才这么想呢,那边就来了个乾坤正道的弟子,这弟子看起来年轻而俊俏,抱拳说道:“玉磐子师伯,我师尊请您过去一叙。”
王弃当时就是脑门一痛……好家伙,这不还是得要他来开动脑筋了?
见到玉磐子有些迟疑,他只能发了个消息过去:不要慌,先看看那乾元掌教怎么说,你把他的要求通过照影语竹同步发给我。
玉磐子的脸色立刻就好了许多,然后成竹在胸地走了过去……
“玉磐子道兄,快来看看此泰山仙派的山门大阵该怎么破?”乾元掌教热情地打招呼。
玉磐子故作沉吟状,实际上则是在等王弃的‘台词’。
王弃也是觉得超麻烦,这种问题该怎么回答好呢?
可是他又不能跟过去,那边一群大佬围着,他一个后辈弟子显得太碍眼了一些。
倒是他的阿姣姐姐坐在‘暴走机关’的驾驶舱上往那边远眺,然后有些不满地说道:“那些乾坤正道的长老好像已经不耐烦了的样子,你说咱们师尊不会又被嫌弃了吧?”
王弃听了大受启发……那乾元掌教既然敢率众杀到这里,那乾坤正道既然敢这样倾巢而出,那么理论上他们应该早就对现在的情况有所准备才对!
所以此时的乾元掌教叫玉磐子过去,其实只是为了表达自己对玉磐子的重视,而不是真的要他拿主意。
这怎么回答他就有想法了……
下一刻,他在照影语竹上输入一段文字。
玉磐子那沉吟之色尽去,然后坦然道:“老道我并不擅长阵法,但相信乾坤正道诸位长老之中必然有擅长阵道之人,乾元道友何必让老道我来露丑呢?”
乾元掌教闻言连忙告罪道:“道兄怎可如此说,我乾坤正道是有破阵之法,但那只之笨办法。若是道兄有更好的主意,本座欢迎还来不及!”
于是双方一番客套,最终还是按照乾坤正道的办法来……
乾坤正道有一位阵法大能,唤作‘碣灵长老’,这位碣灵长老已经提前炼制好了许多枚阵旗,然后分发下去,以每个门派势力为单位各自持有一枚阵旗。
而乾坤正道等弟子众多的,则是可分到十至二十枚阵旗不等。
五神山只来了八人,自然也就只有一枚阵旗在手……不,是九人,王大山硬是凑过来要同行。
毕竟他的老婆孩子还有儿子媳妇都在这里呢!
不过这枚阵旗的效果倒是真的很不错。
这不过是一枚子阵旗,可在主阵旗的引导下,产生一股凌空牵扯力,提示阵旗持有者们该如何行走。
主阵旗与子阵旗配合之下能够形成一个名为‘天授繁星阵’的大型阵势。
众人只需持有阵旗走入这泰山仙派的山门大阵中,按照主阵旗的提示布置成‘天授繁星阵’,就能够由那碣灵长老引动阵势之力以阵破阵。
这的确是一个笨办法。
可面对这泰山仙派从太古时代屹立至今的山门大阵,能够有一个笨办法去破解就已经很好啦。
这千名修士各自领好了阵旗,然后才在乾元掌教以及碣灵长老的带领下陆续走入那阵法迷雾之中。
这其实算是一种行险了吧,毕竟没人知道在那山门大阵中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
五神山这边,作为阵法师的云惑子持有着这枚阵旗,他感受到了这阵旗的牵扯力就说:“掌教,该我们走了。”
玉磐子没有犹豫,也不需要王弃给他‘台词’了,他说:“那我们走吧。”
众人便也依次走入了这山门大阵之中……
迷雾遮罩了眼前的一切,让王弃想起了混天谷中的情形。
只是与混天谷不同的是,这些迷雾之中并非单纯的有阴气,而是五行与阴阳仿佛杂乱无序但其实暗藏玄机地不断流动着。
这种暗藏的玄机让王弃很是难受,因为他发现自己只是坐在‘暴走机关’上走了两步,就有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感觉了。
这时云惑子也是骤然止步,然后回头看了眼道:“我们不能自己走了,否则继续往前迟早也会受到这大阵干扰而走散了。”
他看了看王弃驾驶着的那‘暴走机关’,露出了一个‘幸好有你’的表情。
“我们一起去王弃的机关傀儡上吧,这样以机关傀儡载着我们一起行动,就不虞走散了。”
王弃能说什么呢?
只能说,他是真做了个‘代步工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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