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宝儿十分热情地跟饕餮打招呼,“又见面了,”脸上那副久别重逢的模样,简直能把饕餮气死。
除了睚眦和冯乐乐,余下几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饕餮与鸱尾是孪生兄弟,她是杀害鸱尾的凶手,面对失去亲人的饕餮,她能不能有点自觉?
两辆人高的囚车被推到萧宝儿面前,鬼使打开其中一辆的大门看着她问:“你们打算怎么分配?”
“我和他一起,”萧宝儿扶着姚溪桐一起钻入囚车,看见地上有副笨重的木枷,问:“这个需要戴吗?”
鬼使指着姚溪桐,“你是公主,不需要,给他吧!”
“那还是我戴着吧。”萧宝儿愉快的把木枷套到手上,众人都晓得她武功了得,有没有枷锁都关不住她。
另一辆囚车空着,苏苏一言不发地钻了进去。期间回头看了睚眦一眼,睚眦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根本不知道苏苏这样做的目的是在提醒他遵守诺言。
鬼使问:“可以出发了吗?”
萧宝儿点点头,原本站在鬼使身旁的狻猊忽然不见了踪影,一直蹲着的猴子紧随他离去。
鬼使“呵呵”笑了两声,对此毫不意外。
萧宝儿只要有点脑子就知道梅石任想要她的命,大夏境内无法下手,那就在北辽下手。对于黑白阁的杀手来说,只要是杀人,哪里动手都一样。
鬼使朝着萧宝儿拱手,道:“公主,后会无期。”
话音刚落,原本不算拥挤的小村落突然出现上百名身着灰黑两色官服的衙役。这群人高矮胖瘦什么模样都有,看着就像终日在衙门混日子,因为有了活计不得不出远门的衙役。
姚溪桐一眼扫去,道:“八十二个人,黑白阁真舍得,居然派那么多杀手跟着你。”
萧宝儿戴上手枷就如老僧入定般一言不发,见她不说话,鬼使翩然离去,一行人缓缓朝着陈地首邑春城进发。越靠近春城,沿途村镇的居民越多,看热闹的也越多。得知押送的人是北辽公主,多数百姓都保持沉默,相比屯兵边境的西肃,北辽离陈地并不远。
一日经过某个大镇,看到那么多衙役押送犯人,百姓一日既往夹道围观。
不知是谁往囚车扔了一个鸡蛋,安静的围观者躁动起来,护送的杀手大喝一声,“谁扔的?”没人回答,往前又行百米,一片烂菜叶从天而降。
护送杀手看到了是谁扔的,本想警告那人几句,饕餮却拦着他。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只负责押送,不要惹麻烦。”
看到负责押送的人保持沉默,又一个鸡蛋飞到了囚车上。没打中萧宝儿,在她身后的木栏杆上绽开了蛋花。
北辽和大夏和平多年,可惜宿怨仍在。想到北辽王已死,欺负萧宝儿就像欺负一个没娘的孩子,人群在两个鸡蛋一片菜叶的刺激下沸腾了。他们欢乐的朝着囚车扔东西,不拘什么,能打萧宝儿就行。
有没有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缺少话题,缺少娱乐,从未见过异国公主坐在囚车之中。想到今晚的话题是我打过异国公主,围观百姓就跟疯了一样卖力,生怕在这场狂欢之中落后他人。
萧宝儿一动不动,眼睛都懒得睁开。
姚溪桐艰难地跪在她身前,帮她挡住来自正面的所有攻击。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萧宝儿以为不给他切脉就能隐瞒住伤势,可他会看,会观察,比赛第二日就从萧宝儿的面色看出她受了内伤。本想给其配药,又担心被睚眦发现,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默默守候。
囚车缓慢前行,越来越多的百姓朝萧宝儿掷物,姚溪桐无论怎么挡,总有挡不住的空隙。
看到混合着剩饭残渣的蛋黄从萧宝儿脸上流下,他忍不住说,“这是饕餮故意挑拨安排的,你为什么不躲一躲?”
“犀兕香的梦境里,我坑杀了十万陈地百姓,今日还清了。”
萧宝儿若是不提,姚溪桐差点儿忘了这茬。
一向不信鬼神的人,突然对宿命产生了畏惧,不自觉地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身体被乌雅控制,他得空就跑到其难以追踪的地方,暗自寻思同心蛊的弱点是什么,要怎么样才能既保全自己又解除蛊毒。
乌雅猜到了他的心思,一直忙碌的人忽然闲了下来。告诉他,夏天子已经准许乌族称国,不久的将来乌国要吞并齐地让子民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还记得初见乌雅那会儿,她只想让族人吃饱穿暖,不受齐主压迫。短短几年时间,她的野心竟然膨胀到想要吞并齐地,这实在是个危险的念头。
不管姚溪桐怎么想,乌雅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她的计划。
高文侑被召回大都,她一把火烧了别院,只留下十一焦黑难辨的尸体。高涵主事,自然要严查别院大火因何而起。
首先要查的人就是姚溪桐,乌雅控制着姚溪桐,让其与高涵的府兵发生冲突。当着高涵的面儿,拿出天子剑,说要去找北辽王为此事求个公道。
天子剑一出,如君亲临,高涵不但要放人,还得跪着说出这个命令。
乌雅带着姚溪桐扬长而去,直闯北辽皇宫说要见北辽王。负责接见的人是完颜禹,得知他们的来意,这人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公主是死是活完全决定在姚溪桐手中。
乌雅不懂,询问完颜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完颜禹让姚溪桐自己说话,姚溪桐自然希望萧宝儿活。完颜禹让他们离开皇宫,说北辽自会派人调查公主葬身火海一事儿。
乌雅对北辽朝局显然做了些功课,朗声告诉完颜禹,驸马爷至今还处于悲痛之中,她是驸马的幕僚,可以全权代替驸马说话。
完颜禹又问了两人一遍,他们希望公主活,还是希望公主死。
乌雅斩钉截铁的说,姚溪桐希望萧宝儿彻底消失!
完颜禹笑了,无数溢美之词从口中倾泻而出。说来讲去,核心只有一点,无毒不丈夫,姚溪桐能下手谋害发妻,果然英雄。
 这下连乌雅都吃惊了,萧宝儿是自己跑去宋地的,宣泽对外隐瞒了所有关于她的信息。这不代表姚溪桐杀了萧宝儿啊,完颜禹到底想说什么?
乌雅很聪明,摆出一副想让完颜禹对此保密的模样,不经意问起完颜禹如何得知姚溪桐曾对公主下手。
完颜禹指着姚溪桐腰间的玉佩“哈哈”大笑。声称这是北辽皇族之物,可以用来调动兵马,萧宝儿若不出事,姚溪桐怎么可能会拿到这块玉佩。
乌雅搞不清姚溪桐与萧宝儿之间关系如何,对此有些吃惊,到也还能接受。
姚溪桐简直如遭雷击,这块玉佩不是用来召唤豆鹰的吗?怎么到了完颜禹口中就变得如此神圣?萧宝儿对北辽皇族的身份是要有多么厌恶,才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随便借人!
不管怎么样,玉佩的存在让完颜禹看到了他们的诚意,以为他们到北辽就为了分一杯羹。
乌雅顺着完颜禹的意思承认了他们确实有这种想法,并说太皇太后已死,中原四霸各怀鬼胎。姚溪桐原有一颗报国之心,刚到陈地赴任就遇上家族内讧……他实在不想耽误前途,这次远赴北辽,希望能得到朝廷的重用。
话已经说得那么直白,完颜禹也不含糊,当即设宴款待姚溪桐,席间全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北辽权贵和朝臣。借着这些人的口,完颜禹问姚溪桐,想要在北辽有一席之地,应该从哪儿着手?
乌雅记得姚溪桐曾在写给她的信中提起巫祖,说巫祖是中原人,还说巫祖养了只爱吃酒泡豆子的山羊……当即提议应该从巫祖入手。
完颜禹抚掌大笑,称英雄所见略同……
期间,众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姚溪桐。直呼其名觉得不太礼貌,探花郎或者驸马爷,又都是大夏给他的称呼,北辽可没有这一套。
问起此事,乌雅凝神想了一会儿,凑在姚溪桐耳边说,“姚溪桐,凤栖梧桐,要不叫你凤公子吧!”
姚溪桐满心骇然,凤公子竟因此而来,并非他在齐地老家的豪言壮语,难不成犀兕香是真的?他口不能言,只能由着乌雅胡说,凤公子这个称号很快就从北辽传回了大夏。
完颜禹将姚溪桐视为座上宾,乌雅女扮男装跟着,为了保护姚溪桐,何伯自然也跟着。
一连好些时日,竟没人看出姚溪桐不对劲儿,好似中原人自己不说话,让仆人传话是种很正常的行为。
乌雅没多久就把她知道的关于巫祖的秘密告诉了完颜禹。后者借口公主生死未卜,应该请巫祖出面占卜,并为此布了个局。
姚溪桐负责开局,在一群人的附和下请出巫祖,并逼其答应为萧宝儿占卜。
期间他挣扎过,一点儿不想利用萧宝儿对他的信任背叛北辽王。他让何伯传消息给喜鹊,让喜鹊提醒北辽王。何伯不愿离开他,生怕前脚刚走,乌雅就对他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何伯甚至天真的劝说道:少一个巫祖并不会影响大局,只要北辽王还在位,他们有的是时间为将来谋划。
姚溪桐控制不了自己,又指挥不动何伯,只能将满腹心事藏了起来,尽量不让乌雅套出更多秘密。
巫祖看不出年纪,一张脸被络腮胡须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非常有神的眼睛。又长又乱的头发用彩色布条随意扎在脑后,穿得和牧民相差无几,身上找不到一点儿中原人的感觉。
叫桑吉的山羊圆滚滚的走在巫祖身旁。早就听萧宝儿提过这只羊,知道它肥硕的身体和蓬松的羊毛都是假的,它是山羊,不是绵羊,绵羊毛是穿到身上的。
那一日,天气晴好。
巫祖身穿彩衣,手持锣鼓,迈着奇诡的步伐在草原上歌唱山神与精灵。
姚溪桐瞧他表演的如此卖力,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人会将祭祀用的牛头煮熟吃掉,还会带着萧宝儿在草原边逛边吃。更想不到他本是中原人,所谓的占卜全都建立在欺骗之上。
他想不到的事情,北辽的王公大臣,各部族部主也都想不到。
这才有完颜禹借助桑吉揭穿巫祖身份,说其一直都在欺骗大众时,所有人都愤怒了。
北辽人信仰日月星辰,天地山川,江河湖泊,以及为大自然代言的巫祖。
如果巫祖是假,北辽的天空将会失去湛蓝,充满阴霾……不知是谁振臂高呼说要烧死巫祖,其他人用沉默表达了心中想法。
完颜禹借这群情激奋的时刻架起火堆,顺应众人要求打算烧死巫祖。
许久不曾现身的北辽王总算来了,说巫祖是真,只不过被恶魔蛊惑。
他自愿代替巫祖被烈火焚烧。如果大火过后,他的尸体完好无损,就证明蒙蔽众人双眼的恶魔已经被他的王者之气所驱散……还请众人继续信任巫祖。
这番话像定海神针般安抚了躁动的人群,侍卫解下被架在柴火堆上的巫祖,北辽王自己坐到了柴火堆上。
看到这一幕,乌雅兴奋的说:真是意外收获!
姚溪桐难得的附和了一句,“真是意外收获。”
他怎么也没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辽王自己居然见过,还同此人吃了顿饭。
上次来北辽,他被个醉酒男子拖去一品居白吃……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宝儿的父亲北辽王。
也是佩服这两个人,一个皇帝,一个公主,见面就跟不认识似地。在没有通气的情况下,居然能在他面前若无其事的吃完一顿饭!
正想着,他察觉到北辽王投来的视线。两人对视的时间很短,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没有责难,只有一种托付重责的希望。
“我的女儿太聪明,我的女儿太蠢,所以我失去了她。”
姚溪桐清晰记得北辽王这样形容萧宝儿,当时他还笑这人醉了,一个人怎么能集聪明和愚蠢于一身。
如今想想,萧宝儿能在那种情况下不动声色,若不聪明怎么可能?
可她真的聪明吗?孤身跑去宋地,把象征公主身份的玉佩随便借人,怎么看都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