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几个村的孩子都在一家私塾念书,夫子学问很好,曾在陈主府邸做过幕僚。丧妻后,他辞了幕僚一职,隐居在这山明水秀之地。
村民见他有学问,便将自家孩子托给他启蒙,他不推辞,也不收束脩,最多就跟村民要点儿新鲜蔬果。
如此高尚的品行很受村民喜爱,一传十十传百,竟有贵族专程跑到这里跟他讨教学问。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很多年,夫子唯一的女儿玉宁也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
玉宁姑娘貌美,知礼识字,气度完全不输给大户人家的小姐。
正当众人猜测着夫子会不会将玉宁姑娘嫁入城中,却听闻夫子心中已有人选。
此人姓方,曾经跟夫子念过几年书,后因丧父不得不放弃读书,挑起了养家的重担。
方父曾是铃医,方家有些家底。小方又极其能干,早晨上山采药,中午进城给药店当学徒,晚上回家还能干点儿农活,小日子过的是蒸蒸日上。除了忙家里活计,他特别关心夫子一家。只要有闲暇,基本都待在夫子家中,从挑水到打扫全都是一人完成。
村民们知道夫子的心思后,大家都看好玉宁与小方,暗地里将两人当成了一对。怎料世事无常,一个从城里跑来找夫子讨教的书生也看上了玉宁姑娘。
城里书生姓杨,家境殷实,为了讨教学问不惜在夫子家隔壁赁了间院子,每日伙食皆由仆人做好往夫子家送去。这样过了一段日子,杨书生同玉宁姑娘倒成了熟人一般,常见两人在村子附近赏景。
村里人都认得小方,自然不喜杨书生与玉宁姑娘走得太近。
有村民暗示过杨书生,此人却说自己心胸坦荡,与玉宁姑娘之间并未有苟且之事。再说了,玉宁姑娘与那小方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村民怎能凭几句谣传便将玉宁姑娘的终身幸福绑定在一个乡野村民身上。
那次之后,村民甚少干涉夫子的家事儿,只觉得玉宁姑娘怕是看上了杨书生。每次杨书生回城都会给夫子家带礼,玉宁姑娘那儿更是从未少过,瞧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全都和城里人一样……看来夫子家是好事将近啊!
故事还未说完,姚溪桐已经猜出会是怎样的结局。
本不想管闲事,无意瞥见萧宝儿听得异常用心,他眼珠一转,决定让婆姨将故事说完。怪只怪萧宝儿太难约束,表面说着事事听他,李林村那时却一意孤行,尽惹不该惹的麻烦。
没过多久,杨书生决定回城,玉宁姑娘吵着让夫子前去杨书生家与其父母商谈婚事儿,夫子这时才知自家闺女喜欢上了杨书生。
自古以来,只有男方上门提亲一说,哪有女方主动去求娶的?再说了,夫子并不喜欢杨书生,觉得自家闺女更适合与小方在一起!
玉宁姑娘见无法说动自己父亲,便跑去杨书生屋里以死相逼。事情闹到这一步,玉宁姑娘的名声彻底没了,夫子无奈,只得跑去与杨书生商议婚事。
故事讲到这里,婆姨突然拔高了语调,道:“有钱人家的公子都不是什么好人,明明是他主动招惹了玉宁姑娘,待夫子前去商议婚事,他却矢口否认,说只把玉宁姑娘当成妹妹,根本没有娶其之心。至于送给玉宁姑娘的那些礼物,并非定情之物,而是光明正大的与其他物品一起送到夫子家中。”
“夫子被杨书生这席话气得半死,本想甩手而去,又心疼家中哭闹不已的女儿,整日借酒消愁。这时候,小方的母亲上门了,说他们家愿意娶玉宁姑娘,只要夫子肯点头。”
“小方是个实诚人,能不计前嫌娶一个失了名节的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夫子立即点头应允,可惜玉宁不干,躲在屋里不吃不喝,只道宁愿去死,也不嫁给小方。”
“杨书生听闻此事终于松口,说他可以娶玉宁姑娘。本以为皆大欢喜,怎料夫子突然改口,说什么也不愿玉宁嫁去杨书生家。这下好了,父女两人天天在家闹,孩子们还怎么上课?”
故事终于讲完了,婆姨一脸期待的看着姚溪桐,“这位公子,我看您也是读书人,想请您去劝一劝夫子。让他松松口,将闺女嫁给杨书生吧!”
姚溪桐沉默不语,一旁的萧宝儿问:“杨书生开始为何不娶玉宁姑娘,可是家里不让?”
婆姨想了想道:“好像是吧!听说杨书生家里早已为他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两家人私下谈得差不多了,只是未曾交换庚帖。”
姚溪桐才不相信事情会是这样,他道:“夫人,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对别人的家事不甚了解。虽同为读书人,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实在不方便出面劝说。”
婆姨奇怪的问:“为什么不方便?读书人和读书人说话最方便。夫子的家事儿村里人都清楚,你还想知道什么?”
萧宝儿也问:“为什么不插手?你可是这里的父母官。”此言一出,屋里突然没了声息,静的能听见门外的风声。
婆姨慌忙的站起来将姚溪桐看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的问:“你真的是个官?”
姚溪桐点了点头。
婆姨吓得踢翻了自家板凳,接着就扯开喉咙呼喊自家汉子……不到一盏茶时间,小院里挤满了村民,在婆姨的游说下,这群人都没有问姚溪桐是个什么官,直接跪在地上请他为夫子一家做主。
姚溪桐凑近萧宝儿道:“都是你惹得麻烦,这下怎么办?真要插手去管玉宁姑娘的婚事儿?”
“那当然!”
“我问你,玉宁该嫁给谁?小方还是杨书生?”
“自然是杨书生?长得俊,家里有钱,对玉宁姑娘也好,为什么不嫁?”萧宝儿的择偶观念挺现实,相貌要好,还得有家底。
姚溪桐反问:“杨书生原本是要离开这里的,若非玉宁与夫子逼婚,他根本不会答应娶玉宁,就这样还是良婿?”
“他若对玉宁姑娘无心又岂会在送礼时准备一些女子物品?他不答应夫子的请求,其原因是家中长辈已经为他找到了门当户对的女子。可在听闻夫子要将玉宁姑娘嫁给小方时,终于意识到玉宁姑娘对他的重要性,及时向夫子提亲。男女双方都有心,你只需
以长官的身份成人美事即可,很为难吗?”
姚溪桐暗笑不已,果然是个天真烂漫的傻公主,仅凭一个农妇的片面之词就推测出这对情侣乃是真心相爱……挺好,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公主,一路行来,你能憋住性子不惹事,其原因在于我能帮你改命。你我都知道改命并非一日之事,若我们再次遇见李林村那种情况,你真能遵照我们的约定不管闲事?”
萧宝儿眯起眼审视着姚溪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能对我言听计从。”
“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是吗?”
“不是吗?”
“若不是你要强行带走玛莎,那伙匪徒最多将其囚禁,索金娜或许还能救她一命。正因为你任性,匪徒为了不暴露村中秘密只得下手杀了她,你说是不是?”
萧宝儿思考了片刻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公主,我们可以就玉宁姑娘的婚事儿打个赌。你若赢了,我们之间小事由我说了算,大事一起商量着办。若是输了,还请公主对我言听计从。”
姚溪桐真敢想,居然想让萧宝儿言听计从,北辽王和太皇太后都没让她言听计从过,凭他一个书生!只听她问:“你要怎么赌?”
“你觉得玉宁姑娘嫁给杨书生会幸福,我觉得她嫁给杨书生肯定不幸福,我们就赌玉宁姑娘婚后是否幸福。”
萧宝儿吃惊地问:“这也能赌,人家幸福与否我们怎知?”
“我说了能赌,自然有能赌的理由,就看公主愿不愿赌?”
萧宝儿学乖了,颇有保留的说:“你那么聪明,我不和你赌。”
姚溪桐可是吃亏也要占便宜的主,他对萧宝儿用上了激将法,“公主既然不赌,说明你对玉宁姑娘是否该嫁给杨书生也存有疑虑,这事儿我们就不该插手。”
“我没有疑虑啊,我只是觉得每个人想要的幸福都不一样,你没有资格去评价别人幸福与否。”
“公主,不幸福的人有很多理由,但幸福都是相似的。这世上没有一种幸福叫——你认为幸福。”
萧宝儿很想反驳姚溪桐,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法反驳。
犀兕香让她看到了未来,她很想相信宣泽,信任能让她不那么痛苦,可是她真的敢相信吗?真认为宣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而非利用她?
姚溪桐没有说错,幸福是相似的,一个人害你家破人亡,即便你爱得再深,也会质疑这份幸福是否值得。
眼见萧宝儿的表情有了松动,姚溪桐补充说,“公主,我们从这前去陈主府拜谒,来回估计得花月余。那时候,玉宁嫁出去已有一段时日,我们可让乌鸦隐匿在暗处探查这对新人的情况……”
萧宝儿真没想过要让太皇太后的暗卫去监视一对新人能不能将日子过好,这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公主,这事让乌鸦去办最好不过,他与整件事没有利害关系,得出来的结论最为客观真实,你说呢?”
萧宝儿沉默着。
姚溪桐叹息道:“算了,不赌了,这对璧人连新婚后的一个月都过不好还谈什么幸福。反正这事我不会插手,坏人姻缘可是要折寿的……”
“我赌,若是输了,改命之前对你言听计从。”
姚溪桐得了便宜还卖乖,追问:“如有违誓?”萧宝儿迟疑了片刻,“如有违誓,这辈子就只能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姚溪桐脸上一直挂着奸计得逞的笑容,听到这里隐约感觉有些不对。
“公主,誓言不是这样说的!照你这说法同我生活一辈子就是对你的惩罚?还有,什么叫我这种人,我怎么了?你可知我的大夏近百年来最年轻的探花郎?”
“我是公主。”
“那又怎么样?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才华横溢,是无数女子做梦都想嫁的男人。”
“我是公主。”
“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我是公主。”
“公主了不起啊!我还通晓医术,熟知百草,水平不亚于医之圣手。”
“我是公主。”
“我武……”姚溪桐突然打住,反问:“你除了有公主身份还有什么?”
“有这个足够了,还需要什么?”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姚溪桐被萧宝儿气得半死,深呼吸几次之后才说,“行,我们说定了,你要违誓,活该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萧宝儿认真的点点头,感觉姚溪桐真的很糟糕一样。
杨书生家住钟陵,正是姚溪桐即将上任之地。他隐瞒此事,只说自己是大都安排到陈地的官员,是何职位还需等陈主高文侑安排。在他斡旋下,杨书生与玉宁的婚事很快得到了双方长辈的首肯。
由于夫子坚持让姚溪桐当证婚人,为赶时间,不等杨家走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这六礼,夫子就让玉宁匆匆出阁嫁人。
婚礼当日,杨家人派车接姚溪桐等人去喝喜酒。萧宝儿身份特殊,婉拒邀请,让乌鸦陪着姚溪桐一起去。
车来时,乌鸦将一柄雪亮的匕首顶在了姚溪桐腰侧。“公子,你把喜鹊怎么了?”
姚溪桐看了看腰间的匕首,颇为无奈地说:“遭遇山贼那日,喜鹊与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也不知道喜鹊怎么了。”
乌鸦冷笑一声,“这种谎言也只能骗骗公主,告诉我,喜鹊怎么了?”说话间,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刺破了姚溪桐的衣裳,冰冷的刀尖只差那么一点儿就可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