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再往上看,见温婉虽阖着眼,那哀伤的神情却是清晰可见,他的心不受控制地重重一痛。
今日能跟随慕容薇来皇家围场的,大约都是京中贵女,不晓得这一位受了什么委屈,躲开众人,自己躺在这里落泪。
草地里,温婉那身玫瑰紫的骑装御风飘舞,衬着容颜雪样的苍白,还有挂在睫毛上潸然欲滴的泪水,都令秦恒倍加想呵护这个柔弱的女子。
西霞虽属江南地界,比建安温暖不少,只是如今依旧是料峭春寒。秦恒稍稍思量,还是怕地上人受凉,他轻咳一声,出口唤道:“姑娘。”
温婉从凝思中回过神来,听来有人开口相唤,急急抬手往眼睛上一抹,把泪痕擦干,余光里,依稀能瞧见对方关切的目光。
这是外男,不然不会不认得她,而只唤做姑娘。
温婉有些仓皇地起身,虽是惶急却依旧仪态端庄,从容又飞快地整着衣裾。虽不识得,看到对方藏蓝衣角上明黄色的蟠龙纹,便知道来者是谁。
温婉轻轻福身,唤了句:“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居然自称奴婢,秦恒越发猜不透她的身份,微微皱起了眉。难道是慕容薇的宫人,受了她的气,才要一个人躲在这里流泪?
只是瞧着穿着打扮与仪态气度断乎不像。秦恒心上越发疼惜,翻身下马,走到温婉身边,关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独自一人躲在这里?”
为什么,居然有种熟悉的气息,温婉想开口,心底的忧伤却如奔腾的海水,不受她的控制,眼泪无端落下,收也收不住。
她慌乱地抹着眼睛,不忘曲膝行礼:“不劳世子殿下关怀。奴婢是凤鸾殿的尚仪温婉,只因偶然感情身世,才独自一人伤心落泪,不想惊了太子殿下。奴婢失仪,罪该万死,这便告退。”
宫内哭泣,的确算是罪过。秦恒想开解几句,又想说自己并不是西霞宫中之人,不会乱说出去。温婉却不待他答话,急急解下缰绳,飞身上马。
脚下催动得急,那马受了疼跑得飞快,惊得温婉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
秦恒瞧得危险,翻身上马,赶上了温婉,牢牢挽住她的缰绳,怒喝道:“不要命了么?”
温婉大口喘着气,平定着疯狂的心跳,一时无法回秦恒的话。歇了半天,方唤出一句:“多谢恒殿下”。
温婉吐字极轻,那个恒字似是带着三月春雨的余韵,有些悠扬婉转,不知怎的,秦恒竟觉得这个恒字与梦中女子那哀切的声音极其相似。
他探身上前,抓住了温婉的手腕:“我是否以前见过你?”
多滥的一句台词,若说方才对秦恒有些好感,如今的印象大打折扣,温婉苦笑地摇头。
她挣脱了秦恒的手腕,在马上身子微微前倾,端庄地行礼告辞,露出带着讥讽的笑意:“恒殿下大约认错了人,奴婢从未出过这姑苏皇城,如何敢高攀贵人。”
秦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惹对方误会,想要辩解也无从说起。只是不放心,自
己悄悄跟随,看对方缓缓驱动了马匹,往照波楼的方向驶去。
温婉这次行的极慢,她努力调整着情绪,怕叫慕容薇等人看出端倪,又拿帕子轻轻拭过眼睛,露出平日温和的笑容。
夏兰馨最后一个御马归来,脸色红润里透出兴奋的色彩,她跑得最远,却是气定神闲,居然没有一丝汗水。
行至照波楼前,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往侯着的夏府小厮手中一扔,夏兰馨一边上楼一边吩咐小螺打水净面。
慕容薇已然去了隔壁房里更衣,温婉正陪着陈氏姐妹说笑。见夏兰馨走上楼来,陈盈华露出倾慕的眼神,热切地去拉夏兰馨的手:“禧英郡主好俊的身手,今日盈华算是大开眼界。”
兴尽而归,夏兰馨一直神采奕奕,她回应着陈盈华的热切,亲近地冲对方笑笑,端起凉在高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对那些赞美之辞不甚在意。
没有规矩束缚,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全然放开了在宫内的矜贵。在皇家围场用过午膳,又热热闹闹议了一回明日的诗笺会,才各自坐上马车意犹未尽地回了皇城。
第二日便是上元佳节,宫内处处张灯结彩。从清晨时,皇宫西边含仪门前便是车水马龙不断,陆续有人持着帖子入宫。
温婉离四季景最近,说好了辰时一刻便先去照应,慕容薇与陈芝华可以晚些时候,待时辰差不多再过去。
慕容薇不好叫温婉一人劳累,也起了大早。由流苏服侍着用过简单的早膳,璎珞便取了备在熏笼上的罗裙,替她更衣。
换了一身彰显皇家身份的杏子黄彩绣月白蔷薇花的郁金裙,簪一朵喷砂金线累丝珠花,斜插一枝金翅凤穿牡丹垂珠步摇,收拾停当,慕容薇便坐了步辇往四季景走。
转过陶然亭,长廊的尽头,倚树而立的山子石旁,慕容薇瞧见轻裘缓带的苏暮寒,披一件淡绿四合水浪纹的披风,背靠大树长身而立,瞧见她的步辇,露出柔和的笑意。
慕容薇心下叹息,依旧命落了步辇,含笑上前见礼,微微扬起唇角浅笑着问道:“表哥今日怎么进宫来,难道要参加今日的诗笺会?”
苏暮寒年少有才,相貌英俊,又有那般好的家世,往昔是诗笺会上的风流人物,不知惹动西霞多少贵女的芳心。
便是面对众多的皇亲国戚、侯门千金艳羡的目光,苏暮寒从来不假辞色。在外人眼中,他的温柔笑意从来只对着慕容薇一人。
尤记得去年的望月小筑,慕容薇从外面走进,那俊美的男子起身相迎,刹那间云霁初开的笑容一如琉璃般璀璨,嫉妒了多少双倾慕的眼睛,连凤凰台上熠熠生辉的夜明珠都失了颜色。
对旁人一概不闻不问,多少千金贵女在苏暮寒眼中都如零落成泥的败花,被苏暮寒狠狠踩在尘土里。
慕容薇曾乐于享受人前苏暮寒所给的虚荣,不管他有心还是无意,也不管他暗里给自己竖了多少仇家。
面前的苏暮寒柔柔地笑着,回答她的问题:“母亲犯了咳疾,怕过了病气给皇祖母。今日十五,我代母亲入宫给皇祖母请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