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林平之才回来。
由于杀了人,惊魂未定,忐忑不安的回到镖局。一进大厅,只见林震南坐在太师椅中,正在闭目沉思,林平之神色不定,叫道:“爹!”
林震南睁开双目,问道:“去打猎了?打到了野猪没有?”
林平之道:“没有。”
林震南笑了起来:“平儿,我们镖局真是喜事连连,刚才张镖头从湖南送了信来,说道川西青城派松风观余观主,已收了咱们送去的礼物。”
林平之听到“川西”和“余观主”几个字,心中突的一跳,道:“收了咱们的礼物?”
林震南道:“镖局子的事,我向来不大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不过你年纪渐渐大了,爹爹挑着的这副重担子,等你在武当学艺有成,便会慢慢要移到你肩上。孩子,咱们三代走镖,一来仗着你曾祖父当年闯下的威名,二来靠着两分手底功夫。江湖上的事,名头占了两成,功夫占了两成,余下的六成,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赏脸了。常言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镖师若有伤亡,单是给家属抚恤金,所收的镖银便不够使,咱们的家当还有甚么剩的?所以嘛,咱们吃镖行饭的,第一须得人头熟,手面宽,这‘交情’二字,倒比真刀真枪的功夫还要紧些。”
林平之道:“是。”见林震南说道武当派,心里平静了不少。心里想道,这武当派是有名的大派,应该不弱于青城派,而且他杀得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淫贼,都占着一个理字。
林震南的声音又响起道:“你爹爹手底下的武功,自是胜不过你曾祖父,也未必及得上你爷爷,然而这份经营镖局的本事,却可说是强爷胜祖了。从福建往南到广东,往北到浙江、江苏,这四省的基业,是你曾祖闯出来的。山东、河北、两湖、江西和广西六省的天下,却是你爹爹手里创的。说穿了,也不过是‘多交朋友,少结冤家’八个字而已。哈哈,哈哈!”
林平之在一旁也陪着笑了起来。
林震南又道:“古人说道:既得陇,复望蜀。你爹爹却是既得鄂,复望蜀。咱们一路镖自福建向西走,从江西、湖南,到了湖北,那便止步啦,可为甚么不溯江而西,再上四川呢?四川是天府之国,那可富庶得很哪。咱们走通了四川这一路,北上陕西,南下云贵,生意少说也得再多做三成。只不过四川省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着实不少,福威镖局的镖车要去四川,非得跟青城、峨嵋两派打上交道不可。我从三年前,每年春秋两节,总是备了厚礼,专程派人送去青城派的松风观、峨嵋派的金顶寺,可是这两派的掌门人从来不收。峨嵋派的金光上人,还肯接见我派去的镖头,谢上几句,请吃一餐素斋,然后将礼物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松风观的余观主,咱们送礼的镖头只上到半山,就给挡了驾,说道余观主闭门坐观,不见外客,观中百物俱备,不收礼物。”
说到这里,林震南脸上有些得意,站起身来,说道:“哪知道这一次,余观主居然收了咱们的礼物,还说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建来回拜……”
林平之刚刚要接口。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三四个人匆忙的跑了过来,为首的是史镖头。
史镖头气急败坏的道:“总……总镖头……”
林震南眉头一皱,不悦道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白二死了!”
林震南吃了一惊:“是谁杀的?你们赌钱打架,是不是?”
史镖头沉声道:“哪有此事,刚刚小李上毛厕,见到白二躺在毛厕旁的菜园里,身上没一点伤痕,全身却已冰冷,可不知是怎么死的。怕是生了什么急病。”
“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什么情况?”
林震南皱着眉头,长身而起,道:“我去瞧瞧。”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死人了,这不是让人忌讳么,我还要攀着武当这杆大旗呢!
当即率着众人走向菜园。
到得菜园中,只见七八名镖师和趟子手围成一团。
宋绍棠夫妇,已经在那了,显然在等林震南。
众人见到总镖头来到,都让了开来。林震南看白二的尸身,见他衣裳已被人解开,身上并无血迹,问站在旁边的祝镖头道:“没伤痕?”祝镖头道:“我仔细查过了,全身一点伤痕也没有,看来也不是中毒。”
这个时候,宋绍棠越众而出,走到白二身边蹲下,用手摸了摸胸口,太清剑气运起,探查着白二体内的心脏,立时得知心脏已经被震碎。当即起身,朝着林震南沉声道:“林总镖头,此人不是得了什么疾病,而是被人用了摧心掌,整个心脏被震碎了!”
“什么,摧心掌!”
林震南大惊失色,失声叫道。
宋绍棠肯定道:“不错,正是摧心掌!”
如果是别人所说,林震南并不会信,可是由宋绍棠口中说出,那就不一样了。
林震南喃喃道:“摧心掌,可是四川青城剑派的绝学呀!怎么会用此掌,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白二?青城派余观主,已收了咱们送去的礼物。余观主收了咱们的礼物,回信还说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建来回拜……”
林震南说出余观主之时,林平之脸色一变,心扑通直跳,失声道:“莫不是他们来报仇的!”
林震南愕然看着林平之,道:“平儿,你刚刚说什么?怎么一回事?”
林平之不敢怠慢,连忙把便将如何打猎回来在小酒店中喝酒,如何两个四川人戏侮卖酒少女,因而言语冲突,又如何动起手来,杀了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林震南越听越知事情不对,但与人斗殴,杀了个异乡人,终究也不是天坍下来的大事。他不动声色的听儿子说完了,沉吟半晌,问道:“这两个汉子没说是哪个门派,或者是哪个帮会的?”
林平之道:“没有。”
林震南问:“他们言语举止之中,有甚么特异之处?”
林平之回答道:“也不见有甚么古怪,那姓余的汉子……”一言未毕,林震南眼中精芒一闪而逝,接口问道:“你杀的那汉子姓余?”林平之道:“是!我听得另外那人叫他余兄弟,可不知是人未余,还是人则俞。外乡口音,却也听不准。”
林震南缓缓踱步摇摇头,自言自语:“不会,不会这样巧法。余观主说要派人来,哪有这么快就到了福州府,又不是身上长了翅膀。”
宋绍棠这时候开口道:“我听人说,余沧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对其甚是宠爱,此子武功平平,却骄纵蛮横。行走江湖杀人搏斗,在所难免,杀了便杀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我看那姓余的只是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淫贼,死有余辜。”
林震南皱着眉头道:“宋大侠,话虽如此说,可是这余观主……”
曾静在一旁打住他的话:“这余沧海只怕没安好心,他说派人来拜,哪有如此神速,今天就到,定是在福建安排了人手。”八年的陪伴,她早就将宋绍棠讲的笑傲江湖听了不知多少遍,最恨的就是这余沧海,为了一本断子绝孙的武功,把人家逼得家破人亡。连转轮王都不如,好歹人家种种算计都是为了自己从太监变成真正的男人。
一旁的王夫人听出曾静话中有话,不禁问道:“妹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曾静冷笑一声:“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们林家祖传的什么最宝贵,他余沧海便是什么心思,此人向来道貌岸然,阴险狡诈,怕是盯上你们了。”
什么最宝贵?
当然是辟邪剑谱,自从先祖去世,多少人想得到辟邪剑谱,只是一直苦无结果,又见林家子孙剑法一代不如一代,都悻悻作罢。
林震南脸色一阵难看。
曾静宽慰道:“林总镖头请放心,便是余沧海亲自来了,我们夫妇也教他铩羽而归!”随即闭上眼睛,露出缅怀神情,喃喃道:“自离开京城近十年,我的辟水长剑再也没有出鞘,我已经差点忘了杀人如风声的感觉了。”
这个时候,宋绍棠道:“林总镖头,你吩咐府内所有人,聚集起来全都躲在屋内,用东西捂住双耳,今夜我要清理这些暗中的鬼魂!”说话间带着一股杀意,周边不自觉间透着一种冷意。
这两人将杀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周围的人都凉飕飕的。
林震南和王夫人,更是如此,感觉这两位背后怕是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随即林震南又自嘲一笑,说的也是,没有经历又怎能入得灵虚道长这等高人的法眼。
立刻按照宋绍棠吩咐去做,知道今夜这两位武当真传弟子,要大开杀戒了。
一时间福威镖局的人,全部躲进屋内,庭院之中空旷起来。
曾静在屋内,保护林震南等人,辟水长剑已经出鞘,斜点地面,太清剑气在体内缓缓运转,银白的剑身青芒流动。
宋绍棠手一晃,出现一个青色的长箫,缓缓的凑在嘴边。
他现在要施展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成名绝技――碧海潮生曲!
会碧海潮生剑法,自然会碧海潮生曲。
他的灵魂迅速感应,有四个有规律的呼吸声在黑暗中。
一阵悠扬的箫声,随着体内雄厚的太清剑气运转,以宋绍棠围中心迅速的扩散开来,笼罩在整个福威镖局的府宅,无孔不入。
悠扬的箫声越来越响,渐渐地整个府邸陷入了另一种境地,大海浩淼,万里无波,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其后潮水洪涛汹涌,白浪连山,而潮水中鱼跃鲸浮,海面上风啸鸥飞,再加上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飘至,忽而海如沸,极尽变幻之能事,而潮退后水平如镜,海底却又是暗流湍急,于无声处隐伏凶险。
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飘渺,整个曲子进入了玄妙的境地。
宋绍棠的修为还没有到达随心所欲境地,所以这碧海潮生曲是群体皆伤。
忽听阵阵的惨叫声从府邸四处传来。
宋绍棠道袍无风自动,双目精芒闪烁,太清剑气疾速运转,一曲碧海潮生,发挥到了极致。
惨叫声越来越来越响,凄厉无比,宋绍棠知道,这埋藏在暗处的肯定是青城四秀,他们内功定力都不行,听到此曲,不免心境摇动,为其所牵,离死不远了。
当下宋绍棠不再犹豫,箫声越吹越响,越吹越急,整这个空间散发着弥天的杀意,潮水凶猛之极,群妖作乱,山崩地裂。
伴随着四声极其高亢的惨叫声后,再无惨叫声响起。
宋绍棠缓缓地停止太清剑气运转,曲声越来越弱,渐渐消失。
整个府邸再无曲音。
蓬一声,房门大开,曾静走了出来。
福威镖局躲在房屋里的人,虽按照事先吩咐堵上耳朵,却都大汗淋漓,瘫在地上,好似刚刚都在拼命搏斗一般无二。
曾静身形连动,不一会拖着四具尸体,扔到了宋绍棠的面前。
俱是青衣打扮,背负长剑,宋绍棠从几人长剑之上的字体,可以辨认,这四具尸体正是青城四秀,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罗人杰。
青城派要对付福威镖局,事先当然要先来探听一下虚实,这青城四秀是青城派的精英,有足以独当一面之能,所以才被青城掌门余沧海派来当先锋。
谁料到,却被宋绍棠一曲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