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候心有余悸的刚走出茅屋,蓦然就听身后一声怒叱,“无花僧,你站住”
柳轻候转过头看到气冲冲过来的小月红,本就没松开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分明可以娶妻,为什么要拒绝五先生的好意?莫非是嫌我辱没了你不成?哼,长安名士怎么瞧得上书都没读过几卷的山野丫头?”
她本是盛怒而来,结果说到最后怒气依旧,却多了自怨自艾的自卑出身。
这处地方本就有妖怪们来来往往,小月红怒极之下的叱问顿时引来不少围观者,不过在听清楚她的话后,围观的妖怪们不仅没有与她同仇敌忾,甚或还有人悄悄给柳轻候竖大拇指的。
虽然有伙居和尚,虽然讨老婆的和尚的确不少,但圣僧终究还是单身的更好。
柳轻候不喜欢被这些个妖怪们为这样的八卦之事围观,说了句“随我来”后便当先走了,小月红挂着脸上的泪珠咬牙紧随其后。
一处僻静角落,两人站定,柳轻候看着面前的小月红柔声道:“你好好想想,你喜欢的真是我吗?”
小月红怔住了,不知是因为柳轻候问的太直白,还是她自己也犹豫茫然了。
“你喜欢的是诗,是萧,是外面更美好的世界。你应该去五先生刚刚说到的江南,杏花烟雨、草长莺飞的江南本身就是天地间最美的歌诗。你能在哪里见到最风流倜傥的诗客,最才情天纵的画师,最温柔多情的萧客”
柳轻候的声音里充满了磁性的魔力,勾的小月红心跳越来越快,眼中的迷茫也慢慢化为灼热的憧憬,这一刻她的眼睛澄澈的如同山间清泉。
声音还在继续,“或许,你还可以去长安。我可以带你去见去年的新进士王少伯,他的边塞诗和七绝天下独步;或者我还可以带你去见今年的新进士常建,他善奏箜篌,美妙绝伦,如果你想,他还可以教你”
小月红开口了,声音很急促,“常……常先生真能教我箜篌?”
“当然”柳轻候的声调柔和却坚定,不容置疑“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正式定交过的,住都住在一起。由我带着你去,为你介绍,你又这么开朗可人他怎么会不教?况且他本就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从不肯让人失望的。”
小月红醉了,就像之前醉诗时一样,不过就在她嘴唇翕动要说什么时,脸上却蓦然显出一抹挣扎之色,继而就见她不知怎的手腕一翻,一把明晃晃的解腕刀便逼在了柳轻候脖子上,“你个鬼!我绝不会背叛胜春娘子和花果山,绝不!”
“我何曾让你背叛了?”
柳轻候迎着小月红的眼神,语调丝毫不变,只是伸出两指缓缓压住解腕刀往外推开,动作很慢,“我只是想带你看一个更精彩的世界,那里有很多龙章凤姿的美少年,而这其中必有一个会为你而倾心。最终陪你去看江南红豆相思子,春江潮水连海平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这个穿着僧衣的和尚”
一寸一寸,解腕刀被推开,小月红始终在抵抗,但她抵抗的很辛苦,也很无力。因为柳轻候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敲在她的心上,敲在她无数次憧憬的梦里。
“你个鬼!”小月红反手收刀,咬着嘴唇跑了,跑的很快很疾,似乎是怕慢一点就会被鬼给抓住再难脱身。
柳轻候看着她的背影良久良久,直至她最终消失在五先生茅屋所在的方向。
小月红一路跑到五先生的茅屋前,猛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见柳轻候后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就觉得身子软的厉害,脑子也乱的像麻一样。
似乎全身再没有一点力气的她就那么靠着门坐了下去,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腿上。因群山环绕而显得份外短暂的花果山夕阳中,她的身影显的很小,很无助!
“小月红,你怎么坐在这儿?”
问话的是风风火火走过来的胜春娘子,她这几天有事外出,刚刚回来就听多嘴多舌的妖怪说了小月红的事情,本待见过父亲后就去找她,却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一脸喊了两遍,小月红埋在腿腹之间的头才抬起来,不过她却一句话都没说,大大的茫然的眼睛里却是珠泪盈盈。
看到她这样子,胜春娘子又是心疼又是气,“瞅你个没出息的。等着,我马上带你去见那无花僧,看他到底有多大的神通,看他敢不敢说一个不字,我要让他跪在地上求你嫁给他”
“我不嫁,谁也不嫁”小月红猛地从地上窜起来,一把紧紧抱住胜春娘子嚎啕痛哭,“我要一直陪着你,陪你守着花果山”
胜春娘子显然是不习惯跟人如此亲密,哪怕这人是小月红,抬手捉住小月红的肩膀轻轻使力往外推,“嫁,为什么不嫁?数遍花果山你唯一能瞧上眼的也就是无花,那咱就嫁他”
匆匆安抚住小月红并让她在此等候后,胜春娘子进了茅舍直奔涂五所在的房间。
她甚至还没跨进屋门,涂五已劈面发问,“孙先生请到了吗?”
“没有”自三年前接掌花果山后便从不以柔弱示人的胜春娘子罕见的迟疑了,“近日陕州戒备森严,我等费尽心思入城,却探知孙济已去了长安……”
从她说出“没有”两字后,涂五紧绷的肩背就弯了下去,后面解释的话甚至都没有听完,便直接摆手示意胜春娘子退出去。
胜春娘子看着父亲赶苍蝇般的手势,但觉心中一直憋着的那团火再也忍不住了,她并没有奉命而退,反而倔强的径直前行到涂五身侧。
“不过一纨绔子弟,便是死了又当如何?合该趁着他还有命在,好好从姚氏身上大索一把。以姚氏的家大业大,纵然大灾个三五年,这一铺也可保我花果山不会饿肚子……”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话,胜春娘子雪白的脸上浮出了五个指头印。
涂五一巴掌抽完女儿后,许是用力过度,当即又开始疾咳,咳的太厉害以至于站都站不稳了,手撑着小几才勉强在胡凳上坐下。
看到他的样子,胜春娘子眼中虽有心疼,但动了动手后却最终也没上去帮忙,只是把梗着的脖子扬的更高,
涂五咳了好久才开始平复,最终凭借一碗药汤给完全压了下来,“你想的还真长远?三五年……花果山可还能坚持三五年?”
“只要没有大灾,花果山所出尽可自奉自养,又有此天险之固,怎么坚持不了?”
胜春娘子的倔强中多了几分傲然,“且不说硖石县到现在也摸不准咱们的位置所在,即便是知道又如何?别说一个小小的硖石,就是陕州州衙尽发其兵,也别想攻破我花果山的山门?”
涂五叹了口气,声音却心平气和下来,“在你眼中陕州已经很大,但那不过是京畿道诸州之一。京畿道已然不小,却也不过是大唐诸道之一,唐之抚有天下,直辖州三百六,羁縻州七百二,你能挡住几个?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尔之谓也”
胜春娘子脸上一滞,继而不服气道:“我涂氏自隋末避乱至此已历百年,他李唐定鼎至今也已历七世,要灭花果山岂非早就灭了?何至于等到今日才为咱们大动干戈?大唐虽大,他们未必能找到这里,就算找到了,这里也不是能展开大军的地方。”
“你这犟种就没听过此一时彼一时?”
涂五压了又压,总算保持着语调没怎么变化,“难倒你忘了两年前那场大地动后出现的山中直道?这条直道就是花果山最大的绞索,一旦其消息泄露,官府会不惜一切代价灭了花果山;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咱们行事再密,这个消息又还能保密多久?
还有,近岁以来山中来投的矿山逃奴越来越多,若等这些桀骜难驯的亡命之徒在山中聚集成群,你能驾驭得了他们?
内忧外患,我涂氏,还有这花果山实已到了存亡断续之秋,你这犟种犹自好逞武勇,打家劫舍,是嫌死的不够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