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联袂而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试探小先生。看他此刻的反应,应该并不知情,他们可以放心一些。
对崔鸣九而言,接下来,只要再试探大师兄,确保二师姐不会泄密,他就能高枕无忧,不必再为这件事担忧。
他回答道:“小先生既不相识,也就算了。听闻您的高足任师兄风流潇洒,晚辈很是仰慕,想结识一番,不知他是否在府里?”
夏侯霸会意,却未出言附和。对他来说,秘密没有泄露,固然是好事,但他今天前来,也已经抱定改换门庭的心思。
试探大师兄,交给崔鸣九去做就行,他要留在这里,恳求小先生收他为徒。
他的身份低微,母亲只是一名小妾,并非家主夏侯淳的嫡子。进云遥宗以前,他天资妖孽,修行速度迅猛,藉此才从众多兄弟里脱颖而出,得到家族的精心栽培。
然而,他被家族派去羞辱剑圣,不仅功败垂成,而且修为尽毁,丧失了原先倚仗的天赋。即使他将开山剑送回来,也受尽嘲讽和冷落,多亏崔鸣九帮忙出面求情,才逃过恐怖的家法。
现在的他,虽然能重新修行,但光景大不如前,只是勉强恢复到二境,沦为他人笑柄,更别提重新变回曾经的耀眼天才。
那夜拜剑圣为师,是形势所迫,为了讨回开山剑。如今再拜小先生为师,在他看来,也是形势所迫,唯有借助小先生的声望,他才能走出困境,让旁人刮目相看。
当前的时机微妙,他父亲夏侯淳,是这次平南的主帅热门人选,很可能会带兵出征。
若能打通小先生的门路,以儒剑同修之名谋得官职,随大军一道出征,上阵杀敌,他就有机会收获军功,换取朝廷和家族的重视。
在他眼里,拿小先生当敲门砖,这是稍纵即逝的良机。即便担着违背道心誓的风险,他也要豪赌一把。
任真将两人的心思看得透彻,也不说破,佯装未知,点头说道:“青年一辈多交往走动,是应该的。晴儿,你带崔公子去吧!”
墨雨晴一直守在门外,听到这话,便按照任真事先的吩咐,引领崔鸣九离开。
房间里再无旁人,夏侯霸便不再伪装,径直跪倒在任真面前,谦卑地道:“先生,我对儒学景仰已久,只是苦于未遇明师,不敢走儒剑同修的大道。求您看在夏侯家的面子上,将我收入座下!”
说罢,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此情此景,跟那夜苦苦哀求何其相似。
任真淡漠地道:“我座下不收无名之辈,以你在夏侯家的地位,似乎还没资格有这么大的面子。”
对于夏侯霸的背叛,他早有预料,本就没予以信任,因而也谈不上失望。
夏侯霸闻言,神情惶恐,急忙说道:“我不敢瞒您,其实我和崔鸣九以前有共同的师尊,正是大逆顾剑棠!我愿效仿任师兄,弃暗投明,戴罪立功!”
为了谋求升官发达的捷径,情急之下,他竟然把实情招供出来,转眼功夫,就把有恩于自己的崔鸣九出卖了。
若非小先生本就是任真假扮的,恐怕所有当事人都会被蒙在鼓里,尚且不知。
任真脸色铁青,默然不语。
来长安后,他没有以剑圣的面容去找这俩人,果然是无比精明的选择。否则,夏侯霸绝对会像此刻一样,卖主求荣,将他的行踪泄露出去。
夏侯霸看在眼里,以为任真愤怒于真相,立即说道:“我自知有罪,所以不敢抱侥幸心理,一进门就坦言相告,不曾欺瞒。先生胸襟宽广,定能宽宥我们师兄弟,让我跟任师兄一样,为您效力!”
他这两句话,用意极其险恶,为了表现自己的忠心,不惜将崔鸣九踩在脚下,又将大师兄任真拉进来,利用他的名义为自己说情。
为了拜师,他不择手段,如任真当初所说,毫无底线可言。这般狼心狗肺,谁敢与之为伍?
任真点头,沉声说道:“难得你坦诚相待,看在任真的面子上,我就破例一次,收你当个记名弟子。你起来吧!”
夏侯霸欣喜若狂,拼命地磕头道谢。
所谓奇货可居,本就是商人牟取暴利的手段,无情谊可言。只要有利可图,就可囤积居奇。
既然看透夏侯霸的小人心性,他只须小心提防就是。总有一天,他会将计就计,充分利用对方的反复手段,狠狠赚上一笔。
至于眼前,他恰好也有利用夏侯霸的地方。
……
……
“师姐,你会害我吗?”
崔鸣九跟在墨雨晴身后,走在通往院后的小路上,踌躇很久,还是没想出委婉的说法,索性开门见山。
墨雨晴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害你?你想说什么?”
崔鸣九沉默一会儿,说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你跟大师兄投奔儒家门下,那是你们的志向。我还是想继续修剑,不愿……”
他本想说背信弃义,不忠不孝,话到嘴边,怕墨雨晴羞怒,又咽了回去。
墨雨晴说道:“你没说错,不必强求。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担心,我会出卖你的剑圣弟子身份?”
崔鸣九点头。
墨雨晴没有给出答案,而是问道:“你拜师顾剑棠,是经商绝大人授意而为。他是否警告过你,应该保守秘密,跟剑道划清界限?”
这话当然是任真教她的。他想对崔鸣九再考验一次。
崔鸣九坦诚相待,“数月前我来到京城,不久便被崔更幽禁,无法收到清河老家的传信。不过以家父的作风,肯定会提醒我这一点。”
墨雨晴继续问道:“商家唯利是图,拜入小先生麾下,前途一片光明,难道不是最有利的选择?你想争家主之位,小先生能助你一臂之力。”
崔鸣九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墨雨晴说的是实情,而且是一份巨大的诱惑。
在父亲那一辈商人眼里,天大地大,利益最大,忠义又值几文钱?如果崔茂在场,绝对会毫不犹豫投诚。
但是,他就是他。即便真能继承崔家,他会愿意成为父亲那样的商人、被囚禁在钱眼里么?
挣扎很久,他才说道:“我还年轻,率性而为,不想活得太功利市侩。儒学艰深晦涩,我静不下心去读书,儒剑同修这条路不适合我。”
他真正向往的,是顾剑棠那样的一代豪侠。就算经商,他也会坚守商人应有的信义,断然不会为了利益,蒙住自己的本心。
不发国难财,不坑穷人钱。
他的商路,会是另外一条路。
墨雨晴嘴噙笑意,“装装样子,翻翻四书五经,也是可以的,总好过不被重用,没有出头之日。听说你那位兄长,远比你更有抱负。”
崔鸣九不再犹豫,“还是算了。我就是我。”
墨雨晴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说道:“大师兄就不必见了,我带你去见另一个人。”
说罢,她转身走上另一条路。
崔鸣九一怔,跟了上去。
走过柳暗花明,视线豁然开朗,一座小楼呈现在面前。
两人推门而入。
一眼看到房里那人,崔鸣九目瞪口呆,缓过神后,脸上涌起惊喜之情,激动得话音都在颤抖。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