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让酒席大厅一片寂静,只有马努老爹给老伴夹了一筷菜在碗里,笑道,“有意思。”
他突然发现老伴让阿娜尔上去撩拨燕幕城或许是今天最好的下酒菜。
他很想知道阿娜尔这个倔强丫头会怎么应对燕幕城令人意外又震惊的拒绝。
阿娜尔也在想这个问题。
选择含羞受辱一走了之,还是端起葡萄酒泼对方一脸,这都不是她的风格,因为前者太软弱后者太粗暴,于是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回敬燕幕城一句:“我是这里的老板娘,我的地盘我做主。”
这股娇媚的泼辣才是她的风格。
燕幕城斜瞟她一眼,不再说话,自顾自地轻轻呷了一口葡萄酒,发现自己的舌头对这酒的味道依旧停留在浅尝即止,一旦喝重一口,酒立马变成醋。
看来还是烧刀子这类烈性酒更适合自己,那一碗酒一口肉真痛快!
“公子,看你的表情,应该很少喝葡萄酒吧?”阿娜尔开口道,她既然坐下来,就绝对不会和燕幕城一起发呆。
燕幕城继续保持沉默。
他已经发现自从美女坐在自己身旁后,果然有一道道凶悍的目光像刀子一砍在他身上,所以,他希望用自己的沉默打发这位漂亮的女老板快点离开。
不料对方却是越战越勇,对燕幕城的冷漠视而不见,放下身段继续轻声细语说道,“其实喝葡萄酒有个小小秘诀,就是唇形向上弯起,就像我这样。”
她做出微笑的样子,“用这时的舌头去喝葡萄酒,一定会有美妙的体验。”
说完她静静地看向燕幕城。
燕幕城突然有些感动,他这才猜出这位美女老板的目的,无非看自己孤单可怜,闷声喝酒,希望自己笑一笑而已。
于是他举起酒杯,挤出一个微笑后,再让葡萄酒在舌尖婉转片刻直入咽喉。
“有感觉吗?”
“好像有点?”
“既然笑,那就真诚一点。”
“只有微笑时,喝的酒才有滋味。”
“来,再试一次。”
“对,有点样子。”
“再来,嘴巴向上多翘一点。”
看情形如果燕幕城不早点学会微笑式饮酒大法,这个康居国的美女是不会打算离开她的坐位。
所以燕幕城很配合她的指导,越笑越灿烂,终于让他的假笑变为真笑。
这一幕又让整个大厅人目瞪口呆,这货不是高冷吗?怎么笑成了一朵花?虚伪!他们迅速给燕幕城贴上了新标签。
马努老爹哈哈大笑,对身边的老伴道,“老婆子,娜丫头果然厉害,你看燕大侠都快笑抽筋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说话间,阿娜尔提着长裙已经缓步走来,冲马努老爹得意地笑笑,马努老爹是一脸佩服给她亲自倒了一杯酒。
老伴热娜赶紧问她是怎么做到,让一张冷脸变成热脸,阿娜尔简短地讲了原因,两位老人一愣之后,都笑弯了腰。
……
这时夜幕降临,酒楼的红灯笼依次点亮,灯笼里跳跃的红色和杯中沉淀的酒红相映成趣,让每个客人心里有了一股子莫名的骚动,这种骚动或许只有绚丽的舞姿,才能让他们的心渐渐平息。
在手执箜篌和腰鼓的乐师缓步入场后,大厅骤然一静,伴随一阵轻微的脚步,在后院排练多时的胡姬姐妹们鱼贯而入,为今晚最华丽的时光拉开序幕。
一共八位西域女子,身材和身高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但眉目和笑容间各有特色,让她们看来有共性又有个性。
除了大厅中央的红灯笼依旧亮着外,四周的灯笼里的蜡烛被人依次熄灭。
让整个舞台中心显得庄重而神秘。
八位胡姬在中央停下脚步,她们清一色的银色紧身舞裙,没有露出肚挤,性感而又庄重,脸上浮现骄傲的微笑,一双玉臂婉转胸前,如花苞待放,引而不发。
和其他酒肆胡舞只是作为食客们助兴的可怜点缀不同,这里的胡舞已升华到艺术的高度,这里没有廉价的舞女只有目光专注的舞蹈艺术家。
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阿娜尔带领一帮姐妹宁可在街头卖艺忍饥挨饿,也不愿在吃饱穿暖中到一些胡姬酒肆当舞女,为食客的胃口歌舞助兴。
当走上舞台的这一刻,她们就是唯一的主角,而非助兴的尤物。
……
马努老爹一家人放下手中的杯和筷,其余有眼里劲的商行其他成员纷纷停下吃喝,用一种肃然的目光看向场中。
燕幕城睁大了眼睛,他也为现场胡姬那份没有风尘气的傲骨感染了。
当整个大厅静得可以听得见心跳的时候,一声腰鼓如春雷炸响!
八位女子手如十六把利剑般猝然刺出,带动整个身体狂风暴雨,肆意而张狂地扭动着身躯,快如四射的闪电,这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令人所有人惊艳不已。
“好!”这个字在老爹和燕幕城口中几乎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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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这舞曲完全一改传统胡舞的以柔媚见长,而是透着一股凌厉的刚阳之气,整支舞曲只有孤绝的鼓声伴奏,或轻或重,令人震撼,原来胡舞居然可以这样跳?
众人目瞪口呆。
燕幕城嘴角飞扬,这时才感觉今晚不虚此行,发现这舞蹈不像是在跳舞,倒像是在舞剑,作为一位知名剑客,这舞和他骨子里的血液竟然引起强烈的共鸣。
清幽一声,当腰鼓最后一声敲响,宣告舞曲的落幕,八位西域女子微微欠身,缓缓退场……
大厅己是鸦雀无声。
在停滞了一分钟后,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鼓掌最响的是商队的护卫,这些粗犷的汉子看腻了花飞花落的清歌曼舞,几时看过这等震撼人心的劲舞?
令人热血沸腾!
燕幕城重重干了一口葡萄酒!忘了舌尖的苦涩,眯着眼睛拍着大腿,沉浸在回味之中。
……
马努老爹从震惊中清新过来,接过阿娜尔递给他的一杯酒,轻饮一口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编的这么吓人老命的舞曲,真是平地一声雷!”
为了配合老伴,热娜在一旁捂着心口,做出被吓晕的样子,看得阿娜尔莞尔一笑,笑容又收敛凝声道,“义父义母,这舞曲就叫《剑如春雷》,希望有朝一日能演给征讨北匈奴的勇武将士看!”
两位老人默默不语,唯有叹息。
这时席间突然响起一阵野兽般吼声:
“老板娘跳一曲!”
“老板娘跳一曲!”
声音之大,震得连街边的路人都驻足观望,燕幕城的筷子也无声地掉在地上,他竟然忘记了捡起,目光灼灼地看向脸色微红的阿娜尔,心中充满期待。
刚才的群舞已是这么带感,她又会跳一曲什么炫动人心的独舞呢?
在长安谁人不知,在康居之春,容貌最美胡舞最好的正是这位风姿绰约的老板娘阿娜尔,她才是今晚的压轴。
……
在万众瞩目中,阿娜尔缓步来到大厅中央,一身浅红色紧身长裙在红灯笼的映衬下分外妖娆。
男人们流着口水,女人们又妒又羡。
马努老爹和老伴对视一眼,发出相同的感叹,如果是咱家的儿媳该多好!
这份惊人的美艳,二老倒是不甚在意,他们看中的是阿娜尔的坚忍意志和对康居故土的那一份赤子之心。
……
阿娜尔静立在舞台中央。
此刻的长安繁华如夜里盛开的牡丹,但在一个流落他乡的女子心间,牡丹虽美,又怎及故乡的野草芬芳?
在环顾四周盈盈施礼之后,她嘴角的浅笑渐渐凝重,开口道,“义父义母,各位来宾,我今天不想跳舞,只想唱一首歌,一首小时候我母亲经常给我唱的一首歌,歌名叫《故乡之月》。
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箜篌(一种古代的竖琴)如珠落玉盘般叮咚响起……
阿娜尔轻启樱唇唱到:
明月照万里黄沙
那里有一匹老骆驼在哭泣
不是它找不到故乡
是沉睡的主人已经回不了家
明月照千里草原
那里有一匹老山羊在哭泣
不是它找不到故乡
是逃难的主人已经回不了家
月亮啊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把我的主人唤醒带回家
月亮啊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把我的主人唤醒接回家
……
歌曲唱了一半,琴声突然中断,那弹箜篌的女乐师已经泣不成声。
大厅里胡人汉子们也已哭声一片,他们有康居人、楼兰人、龟兹人、大宛人和已灭国的坚昆和丁零人等等,虽然来自西域不同的国家。但他们都是远离故土背井离乡,万里迢迢来长安讨生活的异乡人。
阿娜尔的一曲明月,唤起了一片无时不刻却又倍感压抑的乡愁……
尤其是已经被北匈奴灭国的坚昆和丁零人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而在场的康居人,马努老爹一家,阿娜尔和一众姐妹,他们的心情也不好受,北匈奴已经进驻康居,康居离灭国还有多还呢?明月犹在,故乡还会在吗?
箜篌声停息,笛声响起。
是马努老爹在吹笛……
众姐妹含泪走向舞台中央,现场所有人都情绪激昂地站了起来,跟着阿娜尔一起高唱这首《故乡之月》:
月亮啊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把我的主人唤醒带回家
月亮啊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把我的主人唤醒接回家
……
燕幕城默默站立,他也想起了在南方的小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