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紫禁城,乾清宫。
视力严重下降的定武帝摸着手里的眼镜,犹豫着是不是要戴起来。
这幅眼镜是周士相专门请匠人用水晶为定武帝打制的,原本他还以为这个时代没有眼镜,不想此物早在宣德年间就有了,不过却不叫眼镜,而叫“叆叇”。
“叆叇”造价高昂,镜片大多以水晶磨制,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所以并未在民间流传开来,只在高官显贵中有人使用。
不过虽有了眼镜,但这个时代的人却不知道“近视”是缘何产生,大多数人将视力下降当成一种病症对待,结果就使得许多近视患者一辈子都想不到可以通过外物改善自己的视力。
定武帝自幼随父兄受难,成年之后又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常年营养不良和担惊受怕使他身体早早就垮掉,视力也下降的厉害,故而即便在这两年身体得到了医治和调养,可却再也无法恢复。所谓根已损,治标不治本了。
外界有流言说,当今天子之所以至今无后,恐怕和当年宋高宗赵构一样,都是因为被追杀导致身体发生变故所致。
这个流言被一些人哧之以鼻,不过却也被一些人刻意宣扬,因为如果当今天子是赵构,那谁又是岳飞呢。如果当世这位岳飞不想落个风波亭的下场,百姓们又是否会同情支持他呢。
周士相无意探寻定武帝为何无后的原因,在知道定武帝视物困难后,他想到了近视眼镜,所以特地让匠人用黄金做了镜架,用水晶磨制镜片,派人专程送进了宫。
齐王殿下送来的东西,宫中自是不敢怠慢,司礼监潘应龙特意将这幅眼镜呈给了定武帝。
“你们说这东西真能让朕看得清?”
定武帝有些怀疑,甚至还隐隐觉得这东西会不会藏着什么毒药毒针,但他研究来研究去,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反而从镜片中看去,眼前的影像是那么的清晰。这让他很是震骇,也很是好奇。
潘应龙恭声道:“皇爷,老奴特地找人问了,宫里以前也有过眼镜,不过却叫叆叇,据说戴上之后,真的能看得清外物。可惜当年老奴从宫里没带出这东西,要不然,皇爷也能早些看得清了。”潘应龙说的宫中肯定不是指南京皇城,而是北京皇宫。
“噢,这东西以前就有了啊。”
定武帝点了点头,拿着眼镜反复看来看去,终于还是大着胆子戴上了。抬头再看眼前的一切,那瞬间就如一间黑漆漆的屋子突然点了一根蜡烛,明亮清晰无比。
“陛下,可真看清了?”
陈皇后、潘公公站在边上,微笑中带有一丝紧张的看着定武帝。
定武帝怔怔的看着二人,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多少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能够在如此远的距离,将人看得如此清楚。
他清晰的看到潘公公头上的白发,额头的皱纹,也清楚看到陈皇后那一双无法再恢复如初,长满老茧的手。
唉,真是苦了皇后了。
定武帝想到这些年陈皇后陪着自己吃苦受难的日子,有一点点吃的就紧着自己的时光,不由眼眶一红,鼻尖发酸。
陈皇后见状,以为这镜子有什么不妥,忙上前紧张询问道:“皇上,这镜子可是有什么不适?要不行的话,就别戴了。”
“朕看是看得清楚了,不过却觉得头有些晕。”
定武帝平定心绪,实话实说,眼睛是看得清楚了,可感觉脑袋有些不适应,晕乎乎的。
潘应龙知道怎么回事,忙道:“皇爷,不妨事,这是刚戴眼镜后的正常反应,时候久了就无事了。”
“嗯,朕知道了。”
定武帝将眼镜摘下,看着镜子喃喃道:“这是个好东西,可他不是好东西。”
闻言,陈皇后和潘应龙一怔,皇帝口中的“他”是谁,二人如何不知。
“龙潜海角恐惊天,暂且偷闲跃在渊;等待风云齐聚会,飞腾定乾坤。哼,他还是露出了贼子真面目,亏当初朕真的相信他不是第二个孙可望,想着和他君臣同心,北伐恢复故都,留下一段君臣的千古佳话呢。”
一想到周士相早年写的这首反诗,定武帝心中就愈发憋闷,一气之下将眼镜扔在了御案一角,险些掉落在地。
“朕不用贼子的东西,你们给朕退回去!”
陈皇后暗叹一声,将眼镜小心翼翼的收在手中,朝潘应龙打了个眼色。
后者忙上前劝道:“皇爷,那反诗未必就是齐王所作,据老奴所知,诗下落款的是个叫洪秀全的人。”
定武帝摇了摇头:“潘公公,你不必为他说好话,朕在广州时,王兴将军曾与朕说过,周士相曾去过广西一个叫金田的村子。”
闻言,潘应龙不知说什么好,因为他清楚,那首反诗的确是周士相所书。再结合最近外面的风声,周士相此次进京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迎娶公主殿下那么简单。
定武帝有些烦燥的强撑起自己的病体,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后,忽的转身看着沉默的潘应龙,迟疑片刻,低声道:“晋王已经归国,你说,朕是不是可以派人和他联络?还有顺王那边,总念着皇兄的情份吧?郭阁老说的那个宪令改制,朕虽说答应了,可周士相真就愿意做到这一步他若还想要更多,朕总不能真的就将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拱手相让吧。不管如何,朕总要试一试,这样,便是死了,朕总能安心去见太祖皇帝。”
“这!”
潘应龙暗自心惊,但终是微一点头:“皇爷放心,这事老奴会安排。”
“皇上,这件事做不得啊!”
陈皇后已是花容失色,若是让周士相知道皇帝暗中派人联络晋王和顺王,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这晋王和顺王又真的愿意提兵扶保大明,和太平军反目吗?
陈皇后不想自己的丈夫犯险,如果事情能由她说了算,她宁可丈夫不当这个皇帝。
定武帝却不听陈皇后的劝,他铁青着脸,道:“你去长乐那里,她马上就要成婚了,有些事情我这做伯父的不方便出面,也不便和她说,都要劳你这做伯母的替她张罗。唉,你替我告诉长乐,我这伯父对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