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龙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当场就惹得贾大和宋钱不高兴,都觉这人实在是不识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对面的又是什么身份。这可不是几十年前,一个知县都敢对总兵横眉竖眼,而是谁有刀谁凶的时候!
对于成龙这人,贾大和宋钱是十分不屑的,因为说这人是个举人,那都是抬举他了,其不过是个明清两朝乡试屡屡不中的秀才,去年实在是不敢考科举了,这才花了点银子到国子监当了个监生。恰好又赶上太平军在江北大败清军,江北各地的清朝官员们吓得纷纷辞官弃印潜逃,出现无数空缺,这才叫向吏部“毛遂自荐”的于成龙捡了个合肥知县的缺。要不然,这会还在北.京城当他的穷监生,不知何时才能做官呢。就这“捡”来的官,也不知提督大人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对他青眼有加,特意向清廷上折子保他为庐江知府。
宋钱和贾大反正想不通提督大人干嘛对这个姓于的知县如此看重,“北上勤王”还将人给带着。平日对此人也是极为客气,开口必是“于先生”,要什么给什么,说什么听什么,只将这于成龙给惯出了毛病,鼻孔长到眼睛上去了,这不,连提督大人也不放在眼里了。感觉,倒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贾大微哼一声,便要上前训斥于成龙,好让他知道点分寸。休以为提督大人赏识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不世奇材,人五人六起来了。
唐三水却将脸沉了下来,见状,贾大不敢造次,憋着气退到一边。将头扬起后,唐三水表情如前,先是打了个哈哈,然后说道:“先生这话说的,本督何时举步不进了?先生要知道,自本督率部北上勤王以来,我江南军和明军大小接战数次,哪一战不是将士奋勇,人人向前。又哪一次本督有过畏惧,心生退意的?不说放眼天下,就这中原之地勤王之师,恐怕也就本督一支!就凭此,先生也断不能说本督怕了那明军!”
这一点,于成龙承认,所以他没有反驳,但却质问道:“大人既不怕那明军,那下官敢问大人,此地离归德府城不过五十余里地,大军急行,一日便能赶到。为何大人反而在此顿兵三日,不愿走了?”
“这个唉,先生有所不知”
唐三水露出一脸为难之色,内心却把这于成龙骂了个千百遍,要不是齐王殿下失心疯的要自己“提携”此人,他是吃饱了撑的才对一个小知县这么假以辞色。不过这个姓于的也算是个狠角,刚一上任就将境内的抗清义民给骗到了县城,说是要举县反正,结果那些义民进城之后,他却把人都给杀了,然后把脑袋一颗颗悬挂在城门上,吓得城外那些抗清义民顿作乌合散。单凭这一点,唐三水觉得自己要是真心向着大清,怎么也得提携重用于成龙,可现在自家却是身在清朝心在明,所以提携一个为清廷效死力的汉官,当真就十分别扭了。
要依唐三水的办法,早早就将自己控制的三府十数州县的忠于清朝的官吏都给宰了,这样自己方便,齐王那里也满意。可齐王非说这样干不行,他唐三水想要在清朝爬得更高,成为大清的国之重柱,身边和手下就不能缺少大清的忠臣。
红花是要有绿叶配才好看,但要没有绿叶的话,就得分大小花。如于成龙这种死忠满清的汉人便是小花,他们的存在才能更加衬托唐三水这朵大花。不然,光唐三水这一朵大红鲜花耀眼夺目,时间久了,清廷那里总会有怀疑。有一堆小红花配着,那效果就不同了。
周士相让唐三水“提携”于成龙的目的就一个,让北京对唐三水的忠诚和能干绝不怀疑。这样一来,唐三水再怎么别扭,也得配合着把这出戏给唱了。再说,这件事对他自己也是有利的,至少身边于成龙这样的人越多,就越能保证他的安全不是。当然,唐三水可没蠢到真要重要“于成龙们”,兵权他是牢牢抓在手中的,于成龙们碰也碰不得。
看到唐三水在那一脸为难的思索着什么,于成龙忽的叹息一声,神态缓和许多,道:“若提督大人真有为难之处,下官不过小小知县,自是不敢诘问提督大人,也不敢催责大人,不过却请大人派三两老卒于我,成龙带着他们北上勤王,以全臣节。”
话音一落,贾大就讥笑起来:“于大人,三两老卒有什么用?莫非于大人这是要老卒为你收尸?”
宋钱也笑了起来:“三两老卒可护不得于大人,北上勤王这等大事,若只大人和三两老卒同去,那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于成龙听出他们话中讥讽之意,一身傲骨道:“成龙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一腔忠肝义胆足鉴日月。便是死于勤王之事,也是尽了臣子气节,虽死无憾!”说完,屈膝跪下,恳求唐三水道:“还请提督大人成全!”
唐三水忙伸手扶他起来,不住说道:“先生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快快起来,本督何时说过不去归德了?先生至于将事情说得这么悲壮么,便仿佛本督就是那见死不救般。”
于成龙不肯起来,只问道:“大人可是愿意北进?”
“我”
唐三水也是没了法子,左右都是要去归德的,索性就去吧,等到了地方观望再说,这么想着,嘴里便将齐王殿下写的一首诗给脱口而出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如今大清国事艰难,河南危急,北方危急,京城危急,身为大清臣子,本督自是要和先生一样尽臣子本份本督心意已决,这就全军向归德挺进,保卫黄河,保卫中原,保卫大清!”
“好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45岁的于成龙听了唐三水这番豪言,当真是既感动又感慨,他喃喃自语:“保卫黄河,保卫中原,保卫大清,好,好,好”
于成龙走后,贾大傻了:“大人,真要去归德?”
“不去在这喝西北风?”
唐三水望着远去的于成龙,没好气的回了句,“走一步是一步吧,好歹归德城里还有粮。”
金砺如今名义上是唐三水的副将,不过其却没有本部亲兵,当初随他一起从江南逃回来的那一百多汉军旗将校大半都叫唐三水给调到了其他营中,余下的都战死了。尔今,这位从前的固山额真身边不过两个亲信人,一个是自己的贴身戈什哈穆达,另一个是汉军佐领葛思五。
跟着唐三水从庐江北上勤王以后,金砺一路上态度十分消极,对勤王之事竟然有些抵触。他曾劝过唐三水,朝廷并没有下旨勤王,他们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庐江,不然一旦他们北上,庐江和凤阳必被安徽太平军谋夺。那时他们就连个扎脚的地方也没了,万一这次勤王不利,说不得这上万人马就成了一支孤军,弄得不好就会全军覆没。
可惜,唐三水却听不进金砺的劝,非要勤王。没有军权的金砺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北上。还好,这一路进展颇是顺利,忠贞营的那些兵马不经打,他金砺还亲手斩了一个寇首的脑袋,这才态度变得稍稍积极起来。只是,没有人知道,金砺却始终在担心一件事,这件事从他北上起就让他忐忑不安,害怕随时会发生。
哈穆达和葛思五不知道金砺担心什么,二人得了个消息后就急忙赶来向金砺禀报。
“大人,于成龙去了提督大帐!”
金砺愣了下:“那个合肥知县?”
葛思五猛一点头:“就是他!”
“他去提督大帐做什么?”金砺有些奇怪。
哈穆达道:“好像是去质问提督大人为何驻兵不进的。”
“倒是有胆量。”金砺冷笑一声:“不过却是个蠢货。”
“大人?”
哈穆达和葛思五不知道自家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金砺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和他们多说,挥手让他们下去。等二人退下后,金砺就好像整个人被抽空似的,一下瘫坐在那,耷拉着脑袋,定定的看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
江南右军原先是没有骑兵的,后来一支从江南撤下来的蒙古兵被唐三水收编之后,就有了骑兵。这一年多时间,唐三水又陆续收编了一些马匪,加上从扬州一带逃出来的满蒙散兵,竟然编了一支近两千人的骑兵出来。这支骑兵组建后,唐三水的实力一下雄厚许多,和安徽太平军的几次战事中,这支满蒙骑兵出力不少,立了不少功劳。现在统领这支骑兵的是个蒙军旗的出身的副将,叫那木图,听说他舅舅郭木络是蒙军的参领。
因为这支满蒙骑兵都是由战场上逃出来的散兵组建,又是唐三水重金养起来的,所以那木图等满蒙军官对唐三水十分忠心,除了唐三水,他们不理会任何江南右军的将领。平日,这些满蒙骑兵也是自大骄横的很,根本不与江南右军接触,就是撞见了,也是动辄用满蒙话叫骂他们。高高在上,真是不可一世的很。
只是,除了唐三水和他的亲信外,外人并不知道,这支满蒙骑兵的真实统领并非是蒙古人那木图,而是汉人吴重山,这人原先是太平军第三镇的一个安军中使。而这支满蒙骑兵,也并非是什么从江南和江北逃出来的满蒙散兵组成,而是清一色的太平军。除了六百多“货真价实”的满蒙鞑子,余下的都是汉人。
吴重山自从在江北受了重伤以后,就留下了后遗症,一到阴雨天,伤口那里就会疼的厉害。今日,外面便下了小雨,所以吴重山从早上起,就一直独自呆在帐中。他不想让外面的士兵看到他这个主将满脸痛苦的神情。
轻轻咬牙,使劲捏了捏胸口的旧伤处,吴重山端起一碗药汤准备喝下去,外面响起熟悉的声音。
“吴安使!”
虽然吴重山已经升任指挥使,但那木图依旧喜欢用从前的称呼。吴重山对此也不见怪,反而觉得亲近。当日,要不是那木图他们抢救及时,或许,他吴重山已经成了地底下的一具尸骨。
“坐吧,喝碗水。”
吴重山放下药碗,顺手将桌上那根假辫子扔到一边。
那木图没有喝水,而是急着说道:“唐三水那边传话来,说是一个时辰后全军便向归德出发,要咱们继续走在前面。”
吴重山“噢”了一声,轻声道:“唐提督不打算再观望下去了?我还以为他要往后面缩呢。”
那木图嘿嘿一笑:“他不去也不行啊,大帅那里饶不过他。”
“那就准备出发吧。”吴重山说着起身,将扔到一边的假辫子又接到脑后,突然问了那木图一件事。
“你说,吴三桂的关宁军和清军哪个强?”
“说不准。”那木图还真不好回答。
吴重山笑道:“你和关宁军打过,怎么说不准了。”
“是打过,不过那是吴军没有防备,所以也算不得正面较量。”
吴重山点了点头,没有再问。那木图却不解道:“吴安使,你问这个干什么?”
“大帅说过,咱们迟早要和吴三桂对上手,所以咱们得多了解对方,要不然真对上时,可是要吃亏的。”
“消灭了满鞑,咱们肯定要和吴三桂这个狗贼干上,不过现在咱们和吴三桂的敌人都是满鞑子,倒不用担心马上就和他关宁军对上。”那木图道。
“这倒也是。”
吴重山轻笑一声,胸口突然剧痛,眉头不由皱起。那木图见了,忙关心道:“怎么,伤口又发了?要不要让郎中过来?”
“我没事,老毛病了。区区疼痛算什么,比起这个,能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爷开恩,对得起我了。”吴重山示意自己没事,让那木图不必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