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围数月的新会城从上空看去死气沉沉,因为缺少烧火的木材,城中大半房屋都被太平军拆了做柴火,眼下只余西城和南城还有数片区域保持着完整的建筑群,其余地方一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想在这些废墟上找寻一二绿荫也是痴人妄想的。
除了柴火紧张外,城中也面临断水危机。围城初始,太平军和城中百姓的饮用水都是取自城内的几口大井,起先这几口深井足以保障城内近万人的饮水需求,但自六月开始,靠近城墙的三口深井的水却再也不能饮用。
最先发现井水不能饮用的是近卫营的试百户李辅国,当时他准备打上一桶井水冲凉,但水桶提上来后才发现原本清澈的井水变得发黑,水中还有难闻的让人作呕的异味。
井水不能饮用的消息自然惊动了周士相和宋襄公,二人不约而同想同是不是有清军的奸细潜入城中在井水中下毒,这大热天的要是断了水,那可比没吃的还要命。
周士相亲自带人检查三口井不能饮用的原因,但在井口边张望半天他也不知原因,近卫营一队士兵费了大半天功夫将井水舀尽,结果在井底也未发现异常。
找不到井水变质的原因,舀尽之后重新渗出的水仍是变质,这让周士相心急如焚。
城中总共就七口井可用,连同残存的那些新会百姓,城内现下住着近万人丁,每日所需的水量大得惊人,因此这七口井只能勉强保证每个人每天的最低水需量,真正是一滴水都不能浪费。
宋襄公为了不让营民和新会百姓因为争水的原因闹将起来,特意向周士相请了令,单独划了四口井供后营老弱妇孺及那些新会百姓饮用。现在出事的三口井有两口是属于后营的。原本就是急急巴巴的勉强使用,现在一下少了两口,这便意味着营民和百姓们每天的饮用水降低一半。这让人还如何活?太平军这边也好不了多少,三口井变成两口。当兵的又怎么活?
“查,给我查,一查到底!”
找不出原因的周士相将井水变质的原因归咎于有人下毒,可是各营百户奉命挨个审查昨夜值守军士后,却均是上报部下没有问题,蒋和和葛正甚至都要拿自家脑袋来担保他们的手下没有问题。
不是人下毒,这井水好好的怎么就变成毒水了?
正当周士相和一众军官为此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时,后营一个曾在年轻时专门帮人打井的营老在听闻这件事后向宋襄公请了令。他把三口井挨个看了看,然后让人扶他上了城墙,沿着城墙一圈走下来后,向周士相解释了为何井水会变质。
这三口水井都有一个共同点,都距离城墙甚近,最近的一口甚至只离城墙根不到三丈,而且它们都是新打的井,是当初清军重筑新会城时为了方便临时打的井。后来城筑好后,这三口井便没有被填埋,而是继续为守城清军提供饮水。另外还有防火的需要。(注,一丈为三米三)
水井离城墙近和水源变质有什么直接关系?
周士相还是没有弄明白这营老想说什么,只到营老点出城外埋尸处后他才恍然大梧。原来根子出在这!
当初尚可喜亲自指挥清军攻城失利后,城下遗留了三千多具清军尸体。战后,周士相曾命人向清军射箭要他们把尸体收敛回去,但不知是清军没有接到这封信还是清军故意不收尸体,反正过了一天清军都没有任何收尸的动静。
时正是酷暑天气,尸体哪里能经得住放!单这一天,城下都已能闻到腐臭味,绿头苍蝇更是黑压压盘旋,好些血肉切开的尸体上都能看见蛆虫翻动。
没办法。清军不收尸,周士相只能下令太平军收尸。要不然让这些尸体再摆一两天,不用清军打。太平军和城内的老弱妇孺都要集体染瘟疫死了。去年李定国大军围城被迫撤兵,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北京来的满汉八旗援军赶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军中生了疫,没办法再在这新会城下呆下去。
前车之鉴,李定国好歹还有几万大军在手,就算军中染疫也没法伤筋动骨,可太平军就这么点家底,要是城中生疫,刚打起的大旗便要自行坠落了。
就这么着,太平军和一部分青壮顺着城墙攀绳下了城掩埋这些清军尸体。发现太平军下城后,清军似乎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没有趁势发动进攻,反而看着太平军埋尸。
尸体太多,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就地掩埋在城墙下,要不然,哪有这么多人力可供驱使,真要是把尸体一具具的往远处拉,别说周士相不愿意,就是下面的士兵也不会肯的,况且远处清军虎视眈眈,周士相又哪敢冒风险让自己的士兵跑到敌人的眼皮底下。
三千多具尸体足足挖了十多个长坑才掩埋完毕,因为天热,加上埋尸的雄威和虎捷营还有那些青壮、俘虏唯恐染上瘟疫,所以埋尸体的坑都挖得不深,但好歹是把人给埋了。埋尸体的坑大半就在东城,另外南门也有三四处。
埋完了这些尸体没多久,清军在副都统王国辉的指挥下又发动了一次攻城,在扔下数百具尸体后无功而返。同样,这些战死清军的尸体也被太平军骂骂咧咧的给埋了。
刚开始这些埋尸坑对城内什么影响也没有,周士相担心的瘟疫也没有发生,但谁曾想,大半月过去,这些尸坑中腐烂的尸体竟然污染了靠近城墙的水井。
据那营老讲,坑中的尸体腐烂后会流出大量有毒的尸水,这些尸水在地下会逐渐腐蚀土壤,不下雨还好,一下雨的话,雨水浸入坑中,那些尸水就会迅速向周围延伸。这不,离城墙太近的这三口水井就首当其冲成了尸水的污染物。这个过程人眼是看不到,一般人也不会注意,等到出事却是再也无法挽救了。
听了营老这番话,宋襄公也顿悟,想到早年在家时邻居家打水井,原本水井打在离茅房没多远处,几年过后那井水因为茅坑渗透的原因就开始散发臭味。现在想来,当真是后悔,怪自己没有早点想到此节,以致好好的水井就这么不能用了。
葛正他们听了营老的解释,却是大骂清妖王八蛋,看来清妖八成也是打着污染城中水井的算盘这才不来收尸的。
周士相一想也是,新会城就这么大,城中一切清军肯定洞悉得清清楚楚,围城首要除了断守军的粮,另则便是要断守军的水源。
新会城虽处江边平原,但城中多数地段却是打不出能直接喝的水井,多是那种盐碱水,只这七口井的水能喝。往常没有围城,城中百姓自然可以到城外挑水,或是有专人负责送水车,到时拿铜板买来就是,现在围了城,城外的水进不了城,单靠这七口水井支撑近万人饮用,真是巧媳妇也为无米之炊为难。要是尸水再污染几口井,城内怕真是要鸡飞狗跳了。
没粮吃还能撑上几天,没水喝,在广东这等要命的地方却是怕一天也撑不住了。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办法了,只能寻思挽救办法。还好那营老指出地下尸水渗透的速度并不快,除了连续几日暴雨使得地下水增多,要不然一时半会尸水是渗不到另几口水井的。而且现下也不须想什么办法阻地下尸水渗透,因为早在清军副都统王国辉指挥清军掘地潜入时,太平军就在城中挖了隔离沟,这些深沟的存在正好阻挡尸水的渗透。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这营老还是建议周士相让人将深沟再挖得深些,小心一些总不会错,毕竟全城现在就只这么四口井可用了。
周士相当下就依这营老的法子办了,叫蒋和带人将深沟再挖深些,另外让人彻底堵死这三口变了质的水井,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和宋襄公商量起余下这四口水井的分配办法。商量来商量去也是没什么好办法,井就这么四口,前营这边多分了,后营那边自然就没得喝。很多前营军官和士兵的家眷都在后营,真要让他们的老婆孩子没水喝,恐怕大祸也就不远了。
最后,周宋二人把这四口井平分了,前营两口,后营两口。县衙征发的青壮和俘虏由前营提供水,后营则向那两千多新会百姓供水,当然,怎么供水则是宋襄公的事情,周士相是不会过问的。
水井是分了,但是水量相较从前肯定是大大不如,因为争水闹出的事情不少,前营自然是周士相在主持,后营那边便是宋襄公一力负责了。为了尽可能的节省用水,周士相和宋襄公是什么办法都想了,也试图在城中重新打几口井出来,可惜都是无用功,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了。自那以后,每逢下雨天,城中便到处可见大缸小罐,所有能动的人都去收集雨水了。
柴火不够烧,拆房子。水不够喝,凑合过。这两样东西虽然都缺不得,但只要还有,总能熬,可要是没有盐吃,人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休说守城了,就是平日做些活计都是不行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