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绵绵有初高中在广播站当播音员的经历,在去见杨校长时还没准备,但刚才对着镜子的时候就已经练习过几遍。
想找到当初的感觉是有点难,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多念了几次,那种感觉又抓到了一点。
现在的柳绵绵,比去见杨校长的时候更有信心。
其实招人的事,武大姐说了算,她觉得柳绵绵行,比其他几个人都行,那基本上就是行的,之前白梦也是她觉得不行,因此往后拖延了三天,当初跟白梦几个候选人说的也是,三天以后给她们消息,所以武大姐很着急在三天内找到比白梦更合适的候选人。
小柳儿好啊,知根知底的,更重要的是,小柳一直都很上进,人品她也放心。
两人到了区里,领导们还没走,武大姐先带柳绵绵见了刘副区长。
“刘副区长,这是小柳,说起来还是我们的家属,她的普通话就特别好,当播音绰绰有余。”
“哦?”刘副区长是见过柳绵绵的,饶有兴致的问:“你读过多少书,哪个学校毕业的?”
这就是问柳绵绵的学历了。
长相还不错,样子也文质彬彬的,看这副模样,应该读过不少书。
柳绵绵一噎:“刘副区长,我是农村来的,从小家庭条件不好,小学就上了两年,后来就退学了,不过那会儿我们村已经有知青插队,我经常过去找他们玩,认字和普通话我都是跟他们学过一些,老卫带着我去图书馆借书看,我的学习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刘副区长听完,眉头皱了皱。
普通话倒是不错,过来的这几个,包括原来的播音员许旭,没有一个有她这样好的声音素质,只是这个学历嘛——
“自学是很了不起,可是很难保证学习质量,你连初中文化都没有就......”
刘副区长是很看重学历的。
他为什么当初要帮许旭,高中读毕业的文凭就已经比大多数女同志强,不管她学没学到东西,但因为有个学历,刘副区长就是高看她一眼。
自学嘛,是挺了不起,但是没有一纸学历证书,跟别人就是有差距的。
刘副区长清了清嗓子:“初小都没毕业,这个学历拿出去不好看啊。”
武大姐急了:“你们的要求,小柳都能达到,字她认的很多,拼音她比小学的老师还知道的多,你看过她自己编的学前教材吗,刘副区长您要是只看那一纸毕业证,在区里随便撸一把,都能下来一大片。”
这话不假,刘副区长自己就是大专毕业,也自恃学历很高,是有点看不上那些靠打仗出来的泥腿子,也看不上从基层爬上来的干部的。
气氛已经很不愉快了。
这会儿的领导也没太大的架子,尽管刘副区长比武大姐高了几级,但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相互之间沟通的,这个沟通只要不是对着骂脏话,基本是可以就事论事,所以刘副区长也不是很介意。
“小武啊,咱们办事要有个章程,特别是区里招人,尤其是有岗位要求的这些职务,都是有要求的,就算小柳的普通话符合要求,那要是别的家属问起来,为什么选了小柳没选她们,那我到时候怎么跟人解释啊,说不清楚可是要犯错误的,这次也不怪你,但我也要给你普及普及原则。”
刘副区长指着上面的要求说:“学历高中,优秀者可适当放宽到初中学历,看到没?”
武大姐瞪着一双眼睛,十分不服气的怼回去:“我们小柳的学历虽然没到初中高中,可她不比那些初中高中的认字少。”
刘副区长:“毕业证呢?”
武大姐气的要命:“毕业证有那么重要?”
刘副区长公事公办的样子:“重要的。”
柳绵绵也真被这人气的不轻,虽说她也没想过走后门,但要论实力没问题,却要被人在学历上刷掉,她是很不服气的,毕竟只看一张纸,多少人在学校没读书的,混也混到高中毕业了,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刘副区长,我想您的顾虑无非是我学历太低,难以服众,可是前面那些年,不说像我这样家庭条件不好辍学的,不少人学习成绩也好,但因为前几年学校都停课了,没拿到毕业证的比比皆是,难道真才实学不比一张纸更有说服力?”
真才实学?
一个初小都没读完的农村妇女在跟他说真才实学?
搞笑不搞笑,讽刺不讽刺的了!
刘副区长心想,今天如果不杀一下她的自信心,自己这个大学就白读了,可要怎么让眼前的这个女人信服,他又低头沉吟了起来。
“这样吧小柳同志,你先读一篇广播稿给我听听。”刘副区长随手拿起一篇稿子。
这段广播稿是按照电视台的播音稿件编写的,难易程度适中,如果在这上头都能栽跟头,那就没有再继续纠缠的必要了,希望这位女同志不要太难缠。
之前过来面试的三个女同志读的也是这篇稿子。
柳绵绵还是跟上次一样,拿到了稿子以后在心里打了个腹稿,在心里念了两遍,如刚才杨校长跟武大姐的反应一样,刘副区长也认为她是被某个字难住了,他嘴角挂起来浅浅的笑容,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她现在应该知道广播员不是靠一张脸就能当的,就算她能念出来,他也能找到各种理由挑毛病。
不,她一定念不出来。
这回,武大姐比上次淡定多了,尤其是看见柳绵绵嘴角微微动了动,她就到猜到了小柳在打腹稿。
两分钟过后,柳绵绵抬起头正视前方:“我准备好了。”
一段流畅的广播稿从她嘴里念出来,在空旷的会议室中回荡,清亮的女生,流畅的语调,不带个人色彩的发音,柳绵绵把这一段广播稿念出来时,声音就打动了刘副区长。
这种声音,虽然跟电视台的有点差距,但是已经甩开其他的候选人几条街,别说错别字了,中间甚至一点停顿都没有,因为是正规的广播稿,比课文更好发挥,甚至比刚才在杨校长家读的更好。
武大姐眼神一变,露出很得意的表情。
那样子,跟亲妈秀闺女也没区别了。
好像在说,咋样咋样,我选的人没错吧。
刘副区长正想怎么去拒绝呢,身后就传来了鼓掌的声音,三个人齐齐回头就看着一个梳着背头的中年人从门口走了出来,那人一进门就上下打量了柳绵绵一眼,用审视的眼光看向她,然后再看向武大姐跟刘副区长两人。
“这位女同志是?”
“我叫柳绵绵,您好。”柳绵绵并不认识他是谁。
那人很满意的看着她:“你学历不高,都是自学?”
刚才这两人吵吵闹闹的,外头也听到了一些,他也是听到嚷嚷声才在外面留了一会儿,没想到就听到这么精彩的广播稿。
出于对自己同志的欣赏跟喜爱,他点评道:“比电视上的读的都好嘛。”
————
比电视上读的都好嘛,这话就好比你基友跟你说,你比xx明星还好看一样,带着几分熟人滤镜。
柳绵绵觉得自己跟主持人差了一大截,不过少年时期,曾经当过五年的广播站的播音员的经验告诉她,别怂就是上,在这里做广播,未必有学校那么大的竞争压力,她可是有优势的很呢。
武大姐一看见他,笑容就很大了:“张区长,这位小柳同志她的语言基础是真的很好,就是文化程度不高,但其实小柳很有上进心的,她自己自学成才,认字肯定没有问题,甚至咱们小学提到的拼音的问题,小柳都能解决,她通过自己自学,也掌握了一套拼音的方法,已经教给她家的孩子们用了。”
又怕张区长不信,还特地强调道:“连杨校长都说她不错。”
专门在张区长面前提到“自学成才”也是武大姐的用心了,就比如说几个区长,张区长是学历最低的——他是拿着枪杆子上来的,所以他最能体会到穷人难上学的苦。
拼音是55年-57年文字改革时研究制定,用于汉语普通话的标注,从制定以后就没有得到真正的推广,所以到七十年代为止,就连小学语文老师里面能找到比较懂拼音的人也不多,如果不是杨校长都确认了这件事,张区长会觉得武大姐不懂,或者觉得她在胡说八道。
但有了杨校长的背书,意义就不一样了,张区长看着柳绵绵的眼神,就又带了几分欣赏:“你是小卫的对象?”
卫轩可是个文化人。
柳绵绵点点头:“我跟他也时常讨论跟请教问题,他帮我良多。”
她讲话可比高中毕业的许旭要有文化多了,刘副区长再以学历拒绝人家,就是故意刁难的感觉了。
张区长也很满意她讲话的态度,比有些同志好多了嘛,“你的普通话讲的很好,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如果早点发现,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嘛,不过好酒不怕巷子深,有家属也这么厉害,也是一个正向的榜样,小柳你只在小学读过两年,就自学到今天的程度,已经是非常厉害了,咱们要对以前,没有机会受教育的同志抱着宽容的态度,也要有鼓励的姿态。”
这不就是啪啪打刘副区长的脸嘛,刘副区长一张脸火辣辣的。
他可是一直很看重学历的。
但是在张区长面前他可不敢说这话,张区长就只有一个小学学历,但又能怎样了,没妨碍人家现在是区长,也没妨碍他还是自己的领导。
刘副区长的心里还是不爽,憋红了脸才说:“那小柳这种情况,就不能给她算正式工,不然别的家属来打听,咱们也说不过去,现在先按临时工算工资吧。”
这也没毛病,柳绵绵沉思片刻,觉得自己这学历确实很难拿出手。
别说人家有意见,就连许旭那里估计都没少说闲话。
武大姐也很有意见,但有意见也不好明说,毕竟柳绵绵确实是没有达到招人的标准,算是特招的,只是如果是临时工,户口就不好调过来,吃粮分房就没有优势了,工资也要比正式工少很多,以前临时工是十五块一个月,现在涨到了二十,连正式工的一半都不到。
到底也是要给刘副区长点面子,张区长没在这方面跟他计较。
“那就先按临时工招进来。”
先......这个词儿用的妙,意思是干好了,还是有机会转正的呗。
武大姐趁机问:“如果是临时工,户口就不好调过来,吃公粮也不能解决,那咱们的福利那些呢?”
刘副区长忙道:“那也是跟其他的临时工一样了。”
其他的临时工也是砍半处理,对于这一点柳绵绵自然也不能走例外,她这会儿不说话,倒不是不满足这个待遇,能进正编单位,哪怕只是个临时工,也比一般人要好很多了,毕竟文化局的岗位听上去就不错,她原本就不该挑剔了,可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张区长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小柳如果能够拿到初中学历,就给她转正,待遇那些也是跟正式工一样的,咱们这个岗位本来招的就是正式工,我看小柳的资格也是很合适的,小柳你认为怎么样?”
柳绵绵一听,转正就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初中学历,现在又没有那么严苛的学籍制度,只要文化程度达到了,学校是愿意给人发毕业证的,毕竟也就一张纸,按个戳而已,操作起来也很简单的,柳绵绵顿时就兴奋起来,她以前没觉得提高学历是迫切的事情,可现在却觉得了。
以现在的教学水平,初中文化课哪怕离她都不知道多远了,但复习复习,重新捡起来其实也不难,毕竟占了这个年轻身体的便利,原主才二十出头,年轻人记忆力也好,至于数理化,哪怕很多年没看过教材,想重新捡起来难度也都不大。
柳绵绵一直在想问题,到离开了区委大楼,都没说一句话。
她不说话,武大姐还以为她心情不好,一出门就在安慰她:“没事儿,你这么聪明,要不咱们去找找初中的校长,就阿美他们校长嘛,搞张毕业证其实也不难,不就是一张纸而已,有什么难度,嗯,我觉得可以,真的可以。”
一路上都在念念叨叨着。
柳绵绵却抬手:“码住!”
不就是个初中毕业证吗,还要靠走后门?
咱还用做这种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