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易阳城后,萧唐、魏定国、单廷珪所部人马只能暂时驻扎,进行休整,因为再向西进行,便是有冀南贼寇重兵把守,洺州治所所在的永年城。『
待主帅王焕、副帅张开率闻达、薛元辉等将官大军开拨至易阳城的时候,从洺州南部却传来叫王焕、张开两个统帅怒气填胸的战报:
陈翥、吴秉彝、马万里三部大败于洺州肥乡县。
原本王焕的战略部署打算由其率队进军曲周县,再由陈翥等京西都监北上合围,屯于洺水河南畔。等打破洺州治所永年城后,若张迪向西逃窜,可由陈翥等率军西进磁州邯郸,截断张迪的退路。
河东路也是匪患猖獗之地,张迪想由河1北西路逃至河东,径直向西有巍峨险峻、绵延不绝的太行山脉所阻,只能由临洺镇西进入磁州,再向南经河1北相州后转道入河东路隆德府。
如果陈翥等都监能攻克肥乡,进军磁州东境,届时张迪东有王焕与张开率萧唐、闻达等部禁军进逼,西有太行山脉阻隔,北有刑州、赵州、真定府诸州府留守禁军严阵以待,南再有陈翥等京西都监率军阻截......张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还愁不教他伏法?
可现在随着在肥乡县的大败,一切战略计划都成了妄想。
“呯!”性情火爆的张开一巴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面沉如水,厉声说道:“那些混沌蠢物!这次若走脱了那寇张迪,枢密院那里老子定要那厮们好看!”
萧唐与其下属心腹并魏定国、单廷珪一直屯于易阳,刚刚得知战报,却不知细节,萧唐便问道:“冀南匪寇多是不习兵事的贼人,所谓的会盟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如今贼军又大多聚于临洺、永年,三位都监携十几营的兵马,怎会在肥乡大败?”
闻达嘿了声,向萧唐说道:“萧老弟有所不知,京西军在肥乡与冀南贼张雄、樊玉明等厮杀,据战报所述本来占得上风,可忽杀出一彪埋伏的人马。埋伏的贼军由个使大斧的大汉带领,直插进中军与陈翥等主将厮杀,合陈都监、吴都监、马都监三人之力竟仍不是那大汉的对手!加上那大汉身边帮手凶悍,光是指挥使、牙将等便折了七八人。贼众趁势反击,陈都监等大败南撤,都已快退出洺州地界。”
见闻达神情带着几丝幸灾乐祸,明显是对上次陈翥出言讥讽河1北将官记了仇。而萧唐听闻达说罢,他神色一动,使大斧的大汉又有如此手段,不是那卞祥还能是谁?
陈翥、吴秉彝、马万里三人的武艺萧唐心里有数,在水浒里不过是三个给梁山五虎八骠送人头涨经验的货。以那卞祥的武勇,一时间便是他萧唐、花荣、索三人围攻都抵挡得住,又何况是这三个没甚大本事的?
只是如今卞祥立此大功,必然更受张迪重用。若在战场上再与他狭路相逢,且不说劝降,当他再取许多官军将领的性命,又如何能保得住他?
萧唐正想着,张开又破口大骂道:“有甚鸟使斧的大汉!萧押监和德州两个指挥使区区五营兵马,便连克三城,这几个蠢物却又险些被赶出洺州!依老子看,那几个撮鸟蠢厮是怕老子与王节度追究这厮们战败之罪,便扯谎编出个甚么人物来推诿遮掩。便真是有这么个贼人,十几营的兵马还挡不住他!?
入恁奶奶的,若这次是有官家遣使赍御剑金牌(宋朝军制,皇帝委任征讨统帅将领,赐御剑或金字处置牌,斩杀犯军令者。军法处置施行讫方具事奏闻,赋予了主帅在战争中极大的军事审判权,战后后立即收回所授军权。与汉晋时期出征武将假节钺的权力相似)出征,老子先斩了这几个驴头治罪!”
张开虽已受招安多年,更是官居一方节度,却仍不改当年闯荡绿林时生猛彪悍的习气。眼下因陈翥等人拖累战机气得大雷霆,一口粗言俚语更是骂将开来。
而老风流王焕几十年光景打熬下来,养气的功夫也远比张开要好,他见张开这个副帅兀自叫骂不休,便说道:“张开老弟,你是绿林出身,对于绿林盗作战是甚么路数你自然清楚的很。大多贼兵与官军厮杀,严遵军令、操习练兵都是其次,全凭着不过是一股气势。气势若压过敌手,各各如恶狼猛虎,剽悍蛮横;气势若被人压过,则溃不成军作鸟兽散。
萧押监与德州魏、单两位指挥使所部将士训练有素,又先是设计里应外合夺下曲周城,又使降将耿恭诈开易阳城,皆是杀贼军一个措手不及,贼军气势已夺,故而我军攻无不克。而啸聚山林之人中虽多是山野狂寇,却也不乏有智谋勇烈之士,若陈都监等真遇到甚么奢遮的强人,有此一败也并不稀奇。”
张开忿道:“王节度又何必为那几个畏刀避剑、贪生怕死的蠢鸟开脱?”
王焕微微一笑,说道;“本帅哪是为那三个开脱?不过知己知彼,绿林强人各路山寨良萎不齐,我大宋各路官军又何尝不是?诸军州留守司、指挥司辖下都监、提辖、指挥使勤勉尽职者,或可练就支精兵来。可我大宋军政......不用本帅赘言,想必张开兄弟你也清楚得很。”
王焕虽然是对张开说着,目光却瞥向萧唐,别有深意。虽然王焕不便明言,可萧唐明白王焕话里的含义。现在他于大名府留守司任兵马押监,各部喝兵血、吃空饷,训练懈怠,冗兵战力低下等情况便早有目睹耳闻。
萧唐固然可以仗着与留守相公梁世杰,以及兵马都监闻达的关系,在大名府留守司不至于束手束脚,甚至可以对索等善战的勇将委以重任,督促麾下兵事。
可无论梁世杰还是闻达,在维持治下禁军一定战力的同时,也按各州各府重文轻武的风气、常例下也将由军队这一块当做收敛钱财的渠道。
至于大名府另外那兵马都监李成劣迹尤甚,萧唐也与他关系比较冷淡,其一是李成此人不及闻达和善(虽然闻达有些狂妄骄躁,被讥讽做“大刀闻达不知量,狂言逞技真雕虫”,又提议元宵节大放灯火反助梁山攻破大名府。而杨志配大名府于东郭和周瑾比试时,即便一个是配军一个是低阶军士,却也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兵马都监念及休误伤了同僚性命,提议去枪头用蘸石灰的毡片比试)是个性狭阴刻之辈,其二是萧唐知道李成这厮后来投到汉奸刘豫帐下,只嫌没个时机取他性命,又哪会与他攀甚么交情?
大名府还是在河1北战略位置险要的名城重地,其他州府情况必然更加不堪。王焕想对萧唐说的,很明显是:如果你要在大宋军界走下去,随着军职越高,所将面对的那些叫你一筹莫展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到时你小子又当如何处之?
张开混到一方节度,当然也明白王焕所言,他骂道:“直娘贼!这要是老子带的兵......”说到这,连他这个悍勇刚烈的猛将也不禁懊恼地摇了摇头。一方节度虽是武勋卓越的官位,也不过是享优渥俸禄却毫无实权的虚衔,出征时拨诸路叫你指挥,平日也不过统领三两营亲兵。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按练军旅、督促兵事的实权反不如一方军州的统制、兵马都监大。
张开低哼一声,又将话题绕回到讨伐张迪之事上,当年他也是绿林大豪,对于张迪这种不甘于在山林中靠剪径为生,四处招揽纠集强人生事的人物如何行事可说是再清楚不过。便说道:“张迪那厮乃是野心勃勃之辈,若其见势头不对率众逃至河东,朝廷怪罪不说,过个三五年这厮必再兴风作浪!”
“既然截他不住,咱们不会追么?”王焕朗声一笑,说道:“不过眼前重中之重,还是如何打下这永年城。”
王焕、张开以及萧唐等将领商讨攻城良策时,却有军士忽然来报:“报!从永年城方向有五六万人,直奔我军大营而来!”
“甚么?”张开眉毛一拧,骂道:“放屁!冀南贼众哪来的五六万人马!?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那来报的军士嘴角一咧,苦笑道:“禀张副帅...来的可都不是贼人...”
王焕大军营前,乌压压的数万人群,却都是乡民百姓,大多人呼天抢地、惨嚎痛哭,众人见了王焕等将官东说一嘴、西嚷一句,轰隆隆乱作一团,直教萧唐等人看傻了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惯风雨的老将王焕也不禁纳罕,吩咐身边亲兵喊道:“诸位乡亲勿慌!可都是从永年城那边来的百姓?且叫个领头的来答话!”
人头涌动,不一时挤出个书生打扮的人,见了王焕立即拜道:“下官洺州推官陈之,见过节度使大人!”
王焕忙问道:“陈推官,永年城内到底出了甚么变故?怎地你与百姓都到了此处?”
陈之哭丧着脸,回道:“禀大人,当日冀南贼寇打破永年城,知府军监多遭贼人害了性命。近些时日闻得大人率大军连破数城,城中贼6辉命贼人将城外初熟的庄稼抢割一空,屯了大批粮草严守城池,又将城内百姓家产钱财粮食一并搜刮盘剥干净,尽皆驱逐出城。城内百姓食不果腹,只得一路赶来投大人营下,还望大人体谅黎民凄苦,照拂则个!”
坚壁清野?
听那姓陈的推官说罢,萧唐脑海里浮现出这四个字来,可这招用在征讨的官军身上,也不对路数啊?
这坚壁清野指得是守方坚固城防并收割尽城外粮食,叫攻方攻不下据点就抢不到物资,待耗干粮草后不得不退却的防守策略。可这是多用于国对国、两股势力对持时抵御敌人入侵的一种作战方法,如今王焕率大军在大大宋国境内征剿贼寇,粮草不济可由周边州府源源不断的补充,如何叫大军粮尽退却?
王焕听罢却冷哼一声,说道:“看来那贼是要借城墙之险,与我军负隅顽抗到底了。”
听王焕所说,萧唐转念一想,也大概想出个眉目来。那贼见洺州东部连被拿下三城,大军直至永年城下,野战与官军厮杀不占上风,唯有借城墙之利消耗官军兵力。
而守城战中,贼人城内的粮草储备便是重中之重,如今将州治周边庄稼劫掠干净,也是做好了与官军长期磨耗的准备。至于城中百姓,大宋时节虽然凶狠残暴的强人林立,可却甚少有拿城中百姓为质向官军要挟的例子。
因为此举固然不太合江湖道义,可最主要的理由却是往日征剿贼人时,官军中凶残将官杀良冒功者也时常有之。从贼人的角度考虑,官军官将利欲熏心,只图立功升官财,又岂会投鼠忌器顾念甚么平头百姓?
张迪眼下也尚不打算割地称王,于是城中的百姓,就都成了消耗粮草的累赘。与其在城内还要养着数万口人,何不将他们尽数逐出城去,教官军们头疼?
不过那贼6辉做此打算,便是要据城防之力死耗到底了...萧唐心中思量着,攻城战势必造成大批伤亡,这永年城......又该如何拿下?
就在这时,一直未怎说话的单廷珪忽然向推官陈之问道:“如此说来,此刻永年城内尽是贼人,并无良民百姓了?”
陈之见单廷珪是王焕身边将官,便回道:“好教这位将军知晓,除了些不成器的泼皮无赖,眼红贼人搜刮敛财而投奔之外,城内几无良人。”
单廷珪点点头,喃喃说道:“永年城地势低洼,周围环水,以北又有洺水河流经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