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贯忠听萧唐问及,他强作出付笑脸来,说道:“萧大哥多虑了,小弟又能有甚么愁事?”
燕青踱到萧唐身边,低声道:“贯忠还再纠结今年八行科生之事,萧大哥虽有意照拂贯忠,可大哥你也知道贯忠外柔内刚,看不惯朝中取士之举。而许世叔却对贯忠寄以厚望,两难之下贯忠才有些踌躇。”
燕青又大概说了许贯忠的情况,原来萧唐虽有意向梁中书举荐许贯忠,但许贯忠不想借外力,只想凭自己的才学考番功名。
可河1北东路主持科考的知县、知府等皆知许贯忠和萧唐似有莫大的关系,都一心想要做举荐许贯忠的举主,也能与萧唐乃至与梁世杰攀带上关系。
许贯忠心思细腻,又是个才高气清,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人物,所以更不屑去做那干太守知县的门生。可许父却是老实本分的读书人,一心想让许贯忠凭科考出人头地。原则与亲情的矛盾下,使得这个年龄尚处于志学之年的才俊一筹莫展。
萧唐虽深知许贯忠的秉性,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只能等到这个水浒里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的逍遥隐士自己开了窍,萧唐现在也并不想干涉他太多。便说道:“贯忠本该寒窗苦读,却为我那乐坊之事忒过分心,这也是我失了计较。”
许贯忠听罢忙道:“萧大哥千万别这么说!与小乙在金风玉露楼琴箫合奏时,我这心里才真感到逍遥快活。今日本来是大哥归来的喜事,不必为我这等琐事扰了兴致。”
石秀在旁边抱着膀子笑道:“贯忠老弟,你是读书人,似我们这等粗莽汉子没可长你那般玲珑心窍。可几年相处下来咱们也都算是兄弟,我这当哥哥的只有一句话劝你:做人这般搭缠如何快活?你不想考个功名去做个小相公,那不做便是!只顾在这踌躇作甚?你也说今日是萧大哥归府的好事,兄弟们庆贺一番,你那些愁事随几碗酒下了肚,也就罢了!”
许贯忠涩然一笑,向石秀回道:“石秀哥哥教训的是。”
石秀性子果断干练,可把这话摊开将了也难免让许贯忠有些下不来台。萧唐见状也说道:“这要是个主意,寻个去处吃酒,我行镖密州时结识的花荣、郑天寿兄弟与侯健、时迁等几个兄弟也正好多亲近亲近。”
萧唐遂与石秀、杨林、薛永等原来萧府上的管事,以及在京东道结识回大名府的花荣、郑天寿,还有新投来的侯健、时迁、段景住一同在大名府找了个酒家杀羊宰鸡,做筵席庆贺。
筵席中花荣英姿飒沓、谈吐有节,燕青倜傥俊俏、舌灿莲花,石秀阴鸷果敢、言语干练。还有杨林与郑天寿、薛永与侯健、时迁与段景住等三三两两也都喝到一处,一时间气氛好不热闹。
许贯忠独斟自引了一杯酒后,现萧唐正在瞧着他,许贯忠讪讪一笑道:“萧大哥,今日倒又让你见笑了。”
萧唐摇摇头道:“有甚么笑话的?可令尊的一片苦心你也该理解,毕竟在他心中,考取个功名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可家父并不明白!”许贯忠几杯酒下肚,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想我大宋先后也出了诸如范文正公、包肃孝公、陈公弼等不少贤明能臣,可如今朝内党争权斗,无非媚讨圣宠,求权求财,毫无半分文正公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缱绻之心!奸邪当道,妒贤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带;忠良正直的,尽被牢笼陷害。
孔先圣曾曰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可方今朝廷中,有哪个达官贵人、授业师长还心怀天下正道?”
许贯忠冲动下话刚一出口,却又不由得有些窘,他和燕青年纪相仿,与燕青说起话来顾虑不多。可自己藏在心里的那番见解拿出来被萧唐听了还是有些拘谨。
萧唐却哈哈一笑,对许贯忠示以鼓励道:“贯忠看得透彻,读尽圣贤书活得却不快活,又有个屁用?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当然要活得爽利。若是依从心己愿,贯忠你日后又有甚么志向?”
许贯忠细想了一番,说道:“若是日后有机缘能周游天下开开眼界,琴箫丹青为伴、故友美酒作陪倒是桩美事。可现下哪有甚么不得的志向?无外乎赡养好家父家母,多尽份孝便是了。”
杨林在旁听见了哈哈一笑,向许贯忠打趣道:“看来咱们是见不到贯忠老弟做官老爷的时候了,不过这常言说得好:敢伏虎的当上高山,能降龙的该下大海。贯忠老弟无意考取功名求个前程,岂不可惜了自己满腹的学问?”
许贯忠长饮了一口酒,不住摇头叹道:“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杨林与石秀对视一眼,不由挠了挠头苦笑道:“我自问还算是个精明的,可和贯忠兄弟比起来可我却像是个目不识丁的浑人,就如石秀兄弟常说,贯忠兄弟念的每个字或许我还知道是何意,可凑到了一起便是猜破头,也不知道他在讲甚么。”
燕青听罢微微一笑,解释道:“杨林哥哥,贯忠引用的是诗经《小雅·巧言》的话,意思是贪官污吏,既没能力也无勇气,全靠卑劣的手段谋取权位,才让这世道如此的纲常失乱,是贯忠不甘于与那群人同流合污。”
杨林笑着对石秀道:“瞧瞧,我不过是好讲些江湖俗话来。可到了贯忠兄弟和小乙面前,却是班门弄斧了。”
许贯忠沉吟片刻后,他慢慢抬起头来,神色恢复了几分曾经的潇洒淡然,向杨林说道:“杨林哥哥,那常言也曾说过,宁给君子提鞋,不与小人同财。我在萧大哥门下活得痛快,干嘛要纠结甚么功名出身?”
杨林和石秀等听罢哈哈大笑,齐声道:“这句我们倒听得懂!话早就该如此说。”
这时萧唐等人忽然听旁边一桌有人叹道:“真是寒窗二十载,翘已蹉跎!为求出身苦苦读书,时至今日却还一事无成,就算考得功名又能怎地?挂个虚职候补,还要拍那些鸟官的马屁,受尽腌臜气才能混着个小官小吏的差事,哼!男儿大丈夫又何必屈居人下?还不如与兄弟终日吃酒痛快,快活过这一辈子!”
众人望去,见那人白衣书生打扮。与那白衣书生喝酒的高大汉子一翘拇指,说道:“大哥,你是个有学问的人,难得对我这种粗人也讲江湖义气,以大哥的才智,再有我这几分力气帮衬着,又何尝不能闯出些名头来?又何必做劳什子小官小吏去受尽别人鸟气?”
萧唐一见倒是有趣,对许贯忠笑道:“看来那个书生倒也是个与功名无缘的。”
许贯忠本也因为科考的事烦心,一听这两人的话倒大合自己的心意,便拱手问道:“这位兄台也不甘平生所学尽为迎奉权贵?实不相瞒,小弟也是这般。”
“哦?”那白衣书生转头望过来,见许贯忠一表人才,同席的似也都非泛泛之辈,便唱喏问道:“瞧这位小兄弟俊秀端正,不知又因何事愤懑?”
许贯忠回道:“近年虽考过春闱,之后所遇上那些烦心事,唉,不提也罢。”
哪知白衣书生一听,他脸不由得一红,忙转了话题说道:“小可王伦,江湖人称‘白衣秀士’。呵呵,这是我知交‘摸着天’杜迁,在这喝酒胡乱些牢骚,让各位见笑了。”
萧唐的脸忽然侉了下来。
白衣秀士王伦,这个梁山泊的第一代大头目,要本事没本事,要胸襟没胸襟,文不成武不就。看来眼下他还没有上梁山落草为寇,水浒里因为自己本事不济想轰走林冲、晁盖,却反被林冲火并一刀喀嚓了,使得晁盖夺了他这水泊梁山寨主的位置。
许贯忠和他不做官的理由可绝不一样,凭许贯忠的才智知识,靠科举谋求个官位是十拿九稳的事,可眼下这孩子自带些愤-青属性,又和燕青这小伙伴玩得久了,十分留恋逍遥自在的日子。而王伦则是个不第秀才,凭文采见解绝对考不过省试,就连玩个心眼,和水浒里那位智多星吴用都不知中间差了多少个量级。
不过这王伦的卖相确实不错,相貌清秀一袭白衣,论嘴皮子忽悠江湖上的大老粗绰绰有余,加上“摸着天”杜迁这么个身形高大的跟班,也难怪好结交好汉的柴进会资助他,帮他做了梁山之主。
王伦又向许贯忠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许贯忠回道:“小弟许贯忠,这是我大哥萧唐。远出行镖今日方才返回大名府,所以与众位哥哥在此庆贺一番。”
王伦听了大惊失色,和杜迁忙站起身来向萧唐作揖道:“难道是大名府萧任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宽恕则个。”
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能撞见这萧唐......王伦心里暗暗想道,我是个不及第的秀才。因受不得鸟气便与杜迁打算去投沧州柴进柴大官人,若能得柴大官人赍助些钱财,也好有本钱寻个好去处落草啸聚,倒也快活。
可柴大官人虽在江湖上声名远播,在河1北两路论权势手段又哪及得上这个萧唐?若能巴结上他,哪还用愁没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