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陈规提醒,刘锜很快也已意识到了齐军的用意。
如今虽然有陈规这个城防专家鼎力协助,雍丘乃至考城、咸平一带拱卫汴京的城郭布防由原来的一城一壕,已为重城重壕的城防体系所取代,如此不但大大增强了城邑防御的能力,又是陈规主持布置配置城关上各处炮具,更便于观察目标,纠正射击方向和轰击有效的范围,倘若有敌军强行攻打,排布于城墙、门楼、瓮城、弩台所形成交叉密集的城防器械打击,攻城敌军一旦迫近,大多只能成为活生生的靶子,而陈规也曾听闻过齐军共讨刘豫、金国时曾动用的新式投石炮具石破天惊,且射程较之寻常炮具更远的威力,也已曾定下以持长竿火枪的军卒由奇袭死士策应,催火牛阵当先,而使敌军攻城设施尚未集结成阵前便已燃为灰烬的战术部署。而都统司守军大多枕戈待旦,守备之势也端的是密不透风......
可是高耸的城墙深壕终究无法动弹,城外的齐军也并没在扎下营盘之后立刻再于城前成列布置下射程与威力惊人,但又格外高大笨重的投石炮具,对方更没有贸然强攻,当然也仍无法对处于打击范围之外的齐朝大军造成任何伤害。
齐朝如此放任着有重兵屯守的城郭不攻,遮莫是要如当年金军菩萨太子完颜斡鲁补那般孤军深入,而直取汴京?
当年刻骨铭心的惨痛教训,我宋朝也早已有前车之鉴,而东京汴梁本来高城深池,城关守备固若金汤,戎卫各处险关要隘禁军众多。就算是大军压境,就算历经旷日持久攻坚战事,付出惨重的伤亡也未必能攻取得下。何况攻城军力不济,却将深陷于我军合围,届时切断后路,也足以轻易击溃兵犯汴京,却又将孤立无援的敌众,可城外由萧嘉穗统领的齐朝大军如此围而不打,只意图牵制住我军,若当真试图策应其他敌军北往汴京,如此不是忒过轻敌冒进了?
但当年东京汴梁,毕竟仍不免曾沦陷于金人之手,而官家与皇族宗室,倒也全凭萧唐所部雄军救还得归去。难不成...萧唐势必要不宣而战,而如此安排部署,虽看似是骄横冒进,实则也另有部署,而有把握待他齐朝几拨军马冲破防线,抵至汴京之际另有奇招能打开城关,而杀入京师,胁扼圣驾?
刘锜思付筹谋,心中蓦的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守城的宋军,一直与做势攻城的齐军遥遥对峙过了旬日光景之后,果然也另有侵境敌军开拨而至,却只是于雍丘城外的营盘军寨,以及齐军占据的村镇县坊中整顿休歇旬过后,对雍丘城内屯守的宋军看似视而不见,而继续往北面行进。
如此一来,刘锜与京畿都统司众部将官参军反而已有些沉不住气了。
正史中论抗金功绩比起刘光世、张俊之流更有资格位列中兴四将的刘锜,与青史留名的城防专家陈规之所以能够一拍即合,而按原本的轨迹能够创立下重挫金军精锐骑军铁浮屠的顺昌大捷,也全因刘锜用兵攻守兼备,审机观变善于出奇制胜,也正与陈观提倡“善守城者,不能只守无攻,而要守中有攻”的理念不谋而合。齐军不主动强攻,可他们二人也不会甘于只在城中龟缩苦守、苟且保全。哪怕明知齐军谨守阵势,夜袭劫营也未必能斩获奇效,可刘锜也断然不肯任由着齐军肆无忌惮的往汴京的方向开拨挺进,而唯恐印证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
是夜,一直紧闭的雍丘东面城门忽然打开,自当中直杀出一彪宋军敢死锐骑,如迅雷疾风也似的直扑前方看似守备相对薄弱的齐军营寨。
夜幕当中锐骑撞阵引起了阵阵惊呼呵斥声,前营蓦的燃起熊熊火光,但很快各处营帐当中也有枕戈待但的齐军将士汇聚杀出,很明显齐朝也早有轮值军马严防以待,提防雍丘城中宋军前来夜袭劫营。
双方军旅将士人如虎、马如龙,甫一打照面当即撞杀至一处,铁蹄翻腾之声滚滚铁流交错交织响起。兵刃激烈磕碰声、喝令厮吼声、利刃入肉声乃至战马惊嘶声更是不绝于耳。而奉刘锜钧旨,率领敢死将士夜袭劫营的军将阎充(正史顺昌之战,刘锜遣其率领敢死锐骑夜袭城外二十里处主寨金军,于雷雨之夜,阎充奋死力战,力挫敌军败退十五里,以协助刘锜再度夜袭,杀得金军积屍盈野,夜溃后撤,而引得完颜兀术又亲率十万金军前来攻打顺昌)马踹连营,处处纵火,哪管敌营当众人多势众,他也仍是奋力厮杀,并厉声吼道:“如今敌军兵临城下,进逼汴京,吾等军旅儿郎,焉可卑弱乞命?如今唯有力战,生则尽力,死则死耳!”
“兀那宋将,你意图夜袭劫营,要攻的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如今我军却早有提防,还不下马弃械,听候发落,却又更待何时!?”
然而阎充骤然听得有人高声叱喝,而夜色中又有马蹄声如雷响起,火光当周羽箭簇锋闪耀,并发出凄厉的破风尖啸声,直激射而来。哪怕阎充周围骑军将士先闻得箭啸声响,立刻听声辩位的试图躲避遮护,可是那些激射而来的羽箭骤然袭至,出去箭簇锋尖撞击在甲胄兜鍪上发出的清脆声响,也仍不免有来势狠辣的羽箭直从那些宋军甲骑身上甲胄的缝隙处直扎入身上要害,又是接连的人喊马嘶声起,不少宋军敢死甲骑当即中箭毙命,连带着战马惨嘶悲鸣,往前扑倒而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仓促间阎充挥刀格挡开几支激射而来的羽箭,随即怒目瞪视望去,眼见到从敌营深处又疾驰过来一彪军马,而那拨锐骑甲士前列多是身着玄色大氅,黑衣黑甲,胯下骑乘通体黑光油亮的骏马也似要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骑射健儿,而统领着这一彪锐骑军马的主将虽暂觑不清他的形貌长相,可那身扮相纳袍锦簇、银甲铿锵,但见得:奔布衣蜀锦鞍鞯宝镫光,五明骏马玉玎。虎筋弦扣雕弓硬,燕尾梢攒箭羽长。绿锦袍明金孔雀,红带束紫鸳鸯。参差半露黄金甲,手执银丝铁杆枪。
而阎充再凝目细瞧,凭着摇曳的火光觑清对面打出来的敌将旗号时,他神色微微一变,当即又沉声喝道:“小李广花荣?今日倒有幸撞见你来,既是必要死战,索性杀个痛快!俺奉刘都统钧旨,正好要趁夜袭斩杀齐贼上将,便是命折于你的箭下,倒也死得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