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下来,刘豫那张阴鸷刻薄的脸上更似是被一层乌云笼盖,他对于萧唐刻骨铭心的仇恨,也正是因为他才坏了自己得金人扶持做皇帝的美梦,然而刘豫不但无法如自己所愿将萧唐千刀万剐泄愤,一听得对方更要对己方所占据的军州发动全面猛攻,他当即便吓得屁滚尿流,似乎也料定自己没有甚么胜算。
眼下所掌握的兵马势力,能够堪堪抵抗得萧唐所部义军一时,也绝对无法同对方周旋到底。刘豫也很清楚自己唯一的指望仍是要恳请金人的庇护。所幸金朝那边尚有完颜挞懒等贵人从中翰旋,刘豫心知也只有竭力维持现有的军队带至河北地界,只要北面还在金国的掌控之中,自己也仍能有安身之所,然而还能保留得多少有生力量,也是自己在金国眼中还能有多少利用价值的资本。
是以刘豫再是不甘心,既然京东路治下所占据的几处军州难以抵挡萧唐所部义军猛攻,仅剩下的济南地界也只得放弃,连夜裹挟城内钱粮财富,踏上往北逃亡的路程。
更教刘豫切齿痛恨的是,战斗意志已几乎已是消磨殆尽的伪齐军马,本来便是以宋朝降军与各处作恶的江洋大盗为主,刘豫深知他们肯听从自己号令,无外乎是因为金国扶植。如今仍能堪堪纠集残存的所有兵马往北投奔金朝,也是因这些背国投虏的许多军将便如他刘豫一般也是再无法回头,然而就算现在的命运虽仍被栓束在一处,但刘豫也已发现如今自己也愈发管束不住那些早各怀心思的伪齐将官了。
譬如陈希真那撮鸟......
放弃济南北撤之前,陈希真便自行派亲信与金国互通声息,先前又自作主张,提议将剩余兵马一分为二分别走禹城、临邑的方向北往,以免当真有萧唐所统领的义军围堵拦截而遭一网打尽。刘豫虽然不愿,但他在这时才惊然发现如今自己的话语权已然比不上那个与金国朝廷同样来往密切的陈道子,伪齐军中诸如李成等尚需倚仗的大将似乎也倒向了那厮一方。
刘豫心中兀自发狠念着陈希真这厮似生了异心,倒是盘算着反要骑在我的头上,待北投到了金国治下,只须再讨得金朝中贵人欢心,这笔账再慢慢跟他算时,却忽然有军将急来报道:“齐王殿下,前方官道上有兵马拦路,探觑得对面旗号,也是受萧唐那厮麾下的敌军!”
“甚么!?”
刘豫闻言大惊失色,当即险些跌将下马,很快的,他与周围几员同样面露惊惧之色的伪齐军将隐隐的也能听见对面有呼喝声传来。位于途径临邑北往黄河的官道左近那一派平川旷野之地,已有数千军马列成阵势,当先又有数百骑列于阵前,那三员统御兵马的骑将当中,一个生得蹜卷赤须,朝天鼻孔,容颜凹兜黑墨似锅底,那丑陋狰狞的貌相教人打眼一瞧便已胆怯三分,而那员骑将此时做横眉怒目状,手中提着的钢刀锋刃映出耀雪寒光,背负腰挎着骑弓箭簇,以及一身连环铠甲披挂,更显出一股煞气腾腾的势威;而另一员骑将生得倒是白净端正,然而他身披的龙鳞七星甲上着锦绣战袍,手中紧绰的长枪锋尖亦是寒芒闪烁,头顶上撒撮红缨的白范阳毡大帽之下露出一对精芒毕露的眸子,这般横枪跃马的模样,也吐露出股千丈凌云豪气!
而位于那两员骑将中间的马军正将,头顶青靛包巾光满目,连兽吐环铠甲上披鹦鹉绿花簇战袍,手中提着那柄雕刻在刀身上的那条青龙
偃月刀锋刃也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寒芒,那瞧那员马军大将生得雄躯长九尺,美髯长二尺,以及丹凤眼、卧蚕眉的形貌,活脱脱的便似是汉末三分时汉寿亭侯关羽重降世间!
那几杆上綉“天勇军”、“大刀关胜”、“丑郡马宣赞”、“井木轩郝思文”字号,正迎风猎猎飘扬的军旗下方,关胜那对丹凤眼微眯,直向前方奔逃至此的兵马军阵觑将过去。虽然如今伪齐势力已是日薄西山,可是如今将剩余的兵力集结至一处,放眼望去,大致也仍有两万上下的兵马。
而关胜所统领的天勇军以他当初于隰州浦东招聚的些亲信军汉,以及当初大名府留守司肯投从萧唐的禁军将士为班底,前后也曾抽调补充别部军马,但几番战事伤亡折损过后如今大致保持五千人左右的编制,可说只眼下看来能够动用的力量极是单薄。刘豫奸厮,到底还是弃城北往并奔逃至此处,关胜情知要在萧唐哥哥再从济南历城发派追兵赶至前自己要率领这五千儿郎承担死死将伪齐兵马拖在此地的重任,又将会付出多大的牺牲?
“宣赞兄弟,就由你在此率领步军守住阵势,我与郝思文弟兄则亲率骑军部曲冲击敌军阵势,试图截杀住刘豫那国贼首恶,在此间缠斗,无论如何,也不能教这干试图潜越的投虏奸厮再往北踏足半步!”
青龙偃月刀已被慢慢提起,关胜胯下骑乘的那通体赤红的卷毛赤兔马突噜噜不安分的也打了个鼻响,随即开始扬蹄小跑,缓缓加速。关胜所部天勇军毕竟算是一路马军,当中也仅有几营步卒编制。倘若刘豫那边急于冲破此间防线而立刻发动全力猛攻,大多骑兵健儿只停留在原地死守,发挥不出在战场上高速驰骋的优势,又是以寡敌众,恐怕势必要放从大批的伪齐兵马冲破阻截往北奔逃。是以经过深思熟虑,关胜还是决定与郝思文主动出击,集中所有骑军的力量直捣敌军大阵,并以自己夺旗斩将的武勇尝试在乱战团中将祸首刘豫斩于马下。
然而如此部署,无论对于势必要直取敌阵腹心处的关胜、郝思文二人,还是率领其余少部分步卒结阵死守的宣赞来说,战势也必然会十分凶险。
听得关胜下令吩咐,宣赞则干净利落回了声:“得令!”随即也扬刀高喝,指挥其余步军健儿排成密集的阵型,准备抵抗对面伪齐军马势必将会发动的猛烈攻击。
实则宣赞也很清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萧唐哥哥与萧嘉穗军师那边,为了能一举歼灭刘豫所掌控的伪齐势力已尽可能做出最为妥善的部署,但刘豫那厮倘若执意要逃,而且当真在此狭路相逢,比起奉令攻取青、登等五州的诸部义军同样要付出一定的伤亡,天勇军众将士将要力抗伪齐余部孤注一掷的奋力反扑,压力也必然会大上许多。
差不多是以五千对两万,按说就算教刘豫那厮逃了去,也可以说是有心无力,不至受军法追究降罪。宣赞也曾见过许多宋廷禁军当中怕死的武将若是面临这等阵仗,既有理由开脱,那厮们则必然胆怯畏缩,躲避敌军兵锋再向朝廷推诿卸责......
可是宣赞更加清楚的是:以关胜兄长矜豪的性情,他可绝非那等怕死惜命的武将,尤其是这等有能去一举铲除巨奸首恶的大好时机,便是要经历莫大凶险,也要将那伙厮鸟死死困在此处,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教刘豫那厮在此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