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干的目光在萧唐身上来回睥睨着,而萧唐同样也在打量着萧干,但见这个辽末名将面如刀削、鼻梁高翘,健硕高大的身形,一对招子也如鹰隼一般锐利,瞧上去就如同只气势凛然的大雕,与同样气度不凡,却也长于筹谋交涉的耶律大石相较起来他貌相也更有侵略性。
而如众星捧月般被一众奚军戎卫住的架势,也足以看出这个本来为辽朝曾力挽狂澜的知北院枢密事兼诸军都统如今更是奚人的主心骨。率领麾下族民,在这般世道挣扎着思量要脱离金国的威胁苦谋出一条后路。
然而萧唐十分清楚,按萧干原来的设想,到底还是会失算败亡。
至于萧干也觑见不止是眼前的这个乱军大头领形貌端的威武雄壮,而追随在他身边的那一拨马步军头领,有的人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凛,仪表似天神;有的八尺五六身躯,两眉入鬓,长髯过腹,面如重枣,凤眼朝天;也有人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各个望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萧干也是暗付此人虽不知底细,但能聚集这许多威猛之士供他驱策,好歹自也有些胸襟气魄。
而更让萧干感到诧异的,是于燕京时彼此也曾打过照面的贺重宝也随着那些头领拥簇着乱军头领前来。就算如今辽朝败亡,好歹也是在大国一道军司治下统管兵马的军中大将,可是瞧贺重宝这般模样,当真是甘愿奉一个强寇头子为主了?而且两位世子竟然也肯听他吩咐,前至箭笴山寻我谋面。这厮好大的威风,把自己当成甚么了,辽朝新继任的国主么!?
然而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萧干觑见了那一对银花弁冠、素袍素缨的女兵轻骑中为首的女将面色微变,随即也不再端着架子托大,而翻身下马,拱手见礼道:“天寿公主殿下,恁果然保得周全。”
萧干选择与辽朝分家自立,多半是因为他对于耶律延禧那个昏君寒透了心,如今辽朝的残余势力竟还要由辽天祚帝祸害,萧干自然也不愿与奚人族民再任由那昏君摆布。可是契丹奚人同源,彼此休戚与共,萧干半世对大辽忠心耿耿,再听闻金军四处捕杀辽军余部,他只得按兵不动,心中对于以往常打照面的辽朝同僚,乃至耶律宗室子弟心里也不免有些愧意。
是以当耶律国珍、耶律国宝前去寻他时,萧干不能不见,在听对方传达过谋定己方族民后路的计划之后更是不能不来。然而如今萧干就见答里孛面色默然,只是向自己微微颔首,以做回应,旋即竟然也策马行至那反军头子的身侧,似乎也认同了如今辽军余部也尽由他来做主。
萧干瞧得眉头紧皱,他脸上又显露出萧杀森然之色,并冷眼乜向萧唐说道:“辽朝本来有董庞儿等寇众贼首趁势作歹,可是某却从来未曾听说过燕赵之地有甚汉家儿郎唤作柯引的,竟也能招聚得这许多兵马,甚至还专要与金国作对。你倒的确是生得泼天大的胆子!某却当真不明白为甚天寿公主、两位世子还有贺统军等人皆肯为你马首是瞻,强寇做到了你这份上,端的好大架势!可是你以为只凭着如今招聚得这些兵马,便足以与金国抗衡了?倘若真是如此,天寿公主殿下等,也当真是高估你的见识了。”
虽说萧干言语多少有些不善,可是萧唐倒也不以为意,而朗声笑道:“金人如今的确势大难挡,可是同样是生得肉体凡胎,顺势而为,也未尝不会有破其国势的良机。燕赵之地出身的汉家儿郎柯引,暂且也不过是我在幽云之地勾当的一个化名,如今奚王既已亲至,奸不厮欺、俏不厮瞒,我乃萧唐,方今辽地百姓,多被女直残害,我也不愿眼见金国坐稳这片江山,遂有心搭救辽朝余部将士,今知奚王虽出走辽朝,却拒不愿屈从苟活臣服于金,然如今贵部族民陷于四战之地,如何又能与金军打熬的久,是以有意与奚王相商,共商如何暂时维护得住奚民周全,且计议抗金大事。”
萧干见说双目瞳孔骤然一缩,他直直凝视向萧唐,过了半响,又高声道:“萧唐!原来是你,也果然是你!明明在宋廷中享得高官厚禄,你却化名作甚全羽,而专做啸聚反军对抗宋廷的勾当。如今金国尚没招惹到你头上,你却又用这柯引的假名,暗地里调拨兵马至此行事,救助辽军余部,主动来触金国的霉头,好你个诸路反军共主,倒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萧唐微微一笑,随即摇了摇头,说道:“非是我必要搅动得天下大乱,而是天下乱势已呈,我也只得有所动作。好歹我招聚得诸路兵马,的确要与金国抗衡,如今奚王可是愿听我言语,彼此好生计较大事?”
方自说罢,萧唐把手比向营寨那边的方向,对萧干做出个请的手势。而萧干凝视萧唐片刻过后,脸上似乎也少了几分警惕戒备之色,而是恭敬回礼,随即与萧唐等一众人径直往营寨帅帐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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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丽国,跳梁小丑罢了,先辽后金,只能对大国奴颜婢膝做得蕃属小国而得以求存,偏生国人又多有狂妄自大之辈,向来觊觎高句丽、渤海国旧土,却先后多曾早大辽征讨被杀得震恐臣服。若非辽朝式微,那厮们蕞尔小邦、无耻之徒,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如何敢去造次?”
在听萧唐说他曾挥军杀败高丽国侵犯保州诸地的官军,萧干脸上也满是轻蔑不屑之色,此时他也知晓萧唐久在辽朝边陲一隅经略,金国意图尽快将辽朝抵抗势力扫荡一空,出自于安抚后方高丽国的心思,对于鸭绿江东岸几百里地的去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任由着高丽国率军前去接管军州,清楚占据那边城郭的所谓乱军,自也再萧干的意料之中。
只不过高丽国时乖命舛,浑然没有料到占据保州诸地的乱军可绝非是甚么乌合之众,而被萧唐麾下军马杀得大败,只得暂时休兵止戈。
萧干微微点头,随即却又说道:“可是萧任侠,你苦心筹谋,就算占据了保州诸地数年壮大了声势,北面辽东大片疆土,你在女直人眼皮子底下勾当,倘若被金国发觉你一直筹谋与它为敌,只三州之地,又如何抵挡得金国大军兵锋?”
听萧干仍有些迟疑,萧唐倒气定神闲,而又道:“虽只三州之地与一处海镇,可是亦有一江天险可以倚仗,比之奚王如今率麾下族民苦守,四面却尽被金国围困的窘境却又如何?现在好歹宋、金两国进犯南京道诸府各州,四处烽烟战火,局势也尚未彻底稳定下来。而倘若金军大举南下,燕京周边各处军州或划入宋、金两国治下时,奚王却以为恁还仍能似如今恁般,率骑军小心戒备行出箭笴山、卢龙岭等奚人聚集领地而来去自如?”
萧干见说面色阴晴不定,他那一对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直勾勾觑向萧唐,忽的咧嘴一笑,又道:“萧任侠的意思是,我奚人如今也只得举族搬迁,受恁收容,暂居于保州诸地以解为金国围困之势。而认为如今我奚族各部,也只有这一条出路,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