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翠微殿。
殿中的戏台上正在唱着艳段杂剧,所演绎的也都是眼下时节诸般宫调中最为流行的几首。方才几个做凤鸾韶舞的舞妓刚飘飘退下,便立刻有几个有俳优艺人粉墨登场,戏台子旁的乐工立刻又吹拉弹唱起来,听得赵佶龙颜大悦,他眉飞色舞的又叫了声好。
萧唐奉口谕进了宫之后,便立刻被赵佶宣来与他一同用膳听戏。本来大宋历代先帝多是注重节俭,不事奢华的,可如今皇城各部为了伺候赵佶这一顿午膳,便有良酝署、珍羞署将五俎八簋,百味庶羞并着各式琼浆美酒似流水一般摆上席来,还有教坊司的奏乐伴舞,内侍省的小心侍奉,排场无比奢华。
酒都是玉醪琼液也似的上好美酒,菜都是似麟脯鸾肝一般宫廷独有的珍馐美食。而且能与当今天子一并用膳的,在朝堂中也都可说是地位颇高的大员,可是这个时候的萧唐却半点胃口也没有,当他看着在台上咿咿呀呀叫唱的艺人,甚至直感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萧唐看得十分清楚,在戏台子上有两个脸上抹两色蛤粉,做涂青抹红的打扮,并夹杂在半老徐娘与个三寸丁身材的侏儒之中,正按市井间粗俗俚语填腔调曲,怪声叫唱的戏子,其中一个却是蔡京之子蔡攸,还有一个也是萧唐曾见过几面的奸臣,同为六贼之一的王黼。
听官家高声叫好,蔡攸、王黼表演的也更为卖力了些,他们俩扮出副猪哥嘴脸,直往台上那浓妆艳抹的熟1女艺人身上蹭去,还尖着嗓子说唱些寻常市井无赖惯说的戏谑浮浪之语,加上旁观还有个侏儒插科打诨,萧唐真没瞧出这场戏如何有趣,反而感觉有些反胃。
赵佶的兴趣爱好确实也未免忒过广泛了些,笔墨丹青、蹴鞠弹唱无所不精,而却这位兼具画家、书法家等诸般才华的天子不但喜爱宫廷雅乐,以及萧唐金风玉露楼乐坊中所传唱的曲目,对于眼前这般类似“***”一般的淫词艳曲也非常热衷。偏生这种世间少有的艺术天才兼风流文人,现在做的却是他最不适合干的职业:当皇帝。
这个时候,戏台子上的蔡攸忽然又捏着嗓子说道:“好娘子,正是姻缘相凑遇风流~小人待你恩深情浓~不拣怎地,小人都依你,你作成我则个~”
说罢,蔡攸便向那脸上涂抹着厚厚铅粉的妇人拦腰抱去,那妇人娇嗔了声,反把蔡攸推了个趔趄,赵佶看得又哈哈大笑起来,而萧唐却不禁又打了个寒颤,刚吞到肚里的一口银丝脍鲜都险些呕了出来。
还好赵佶这厮对我金风玉露楼中的曲目已十分痴迷,否则若唤作是我,抵死也不愿通过这种丑态毕露的法子讨那昏君欢心。蔡攸、王黼这两个人,一个是权相蔡京之子,他官拜秘书郎,兼枢密直学士,据闻很快也将入龙图阁再加封内院侍读;另一个侧替代遭排挤打压的陈瓘做得左司谏,又身兼给事中、御史中丞等要职。可是似这等朝廷大臣却靠演市井淫1秽之戏以邀宠......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若说和这蔡攸与王黼比谁更无耻下流,我萧唐还真是甘拜下风。
赵佶又随着王黼纠缠那半老徐娘唱得小调哼哼了几句,旋即又把起酒盏,对萧唐笑道:“萧爱卿,来来来,再与朕喝了这杯!哈哈哈,今天朕心情很好,本以为爱卿于辽地往遭无妄之灾,我大宋国失栋梁,实教朕痛心不已啊......可吉人自有天相,见爱卿如今无恙,朕也甚是宽慰啊。”
瞧你该喝喝、该玩玩,看今天这排场,恐怕也是一拍脑门,忽然想起还没宣我觐见,这才临时召唤的吧?
萧唐心中腹诽,可仍强打笑意,向赵佶见礼回道:“也是托官家的洪福,教微臣能够幸免于难,官家体恤微臣,臣亦铭感五内。只盼能够披肝沥胆,报答皇上之恩。近用于国,必当竭力尽忠、死而后已。”
赵佶闻言摆了摆手,说道:“嗳,萧爱卿是全心全意为朕做事,这才于辽东险些身遭不测。爱卿忠心体国,朕又如何不知,焉能再置爱卿于险地?卿且安心,你既素秉忠义之心,待朝中议定爱卿功赏,朕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萧唐颔首谢过,也并没有接着这个话题再究问下去。平心而论,截止到目前萧唐在汴京朝堂、大名府留守司、京西南路帅司所立下的功劳还不足以做到现在这般品阶,也是赵佶因自己的个人好恶而破格提拔,才使得萧唐的官阶一路水涨船高。对于自己的谥号、追封到底如何处置,心里倒还想着体恤“忠臣”的赵佶也既然自有主张,萧唐心想自己也没有必要画蛇添足。
此时台上扮作戏子的蔡攸、王黼与那妇人和侏儒又缠打拉扯一番,哼哼唧唧的总算将闹剧演罢,此时又有做吊百戏的艺人上台为赵佶饮酒助兴。在台下乐匠曲风一转,又开始弹瑟抚筝的同时,蔡攸与王黼二人屁颠屁颠的走到赵佶席前,并长长施了一揖说道:“陛下,臣等的杂剧可还称心?”
赵佶又呵呵笑道:“两位爱卿辛苦,这曲唱得也甚是有趣,待朕空闲时与两位爱卿寻个剧目,一同尽兴。来人,为两位爱卿赐坐!”
蔡攸、王黼闻言大喜,又忙拜谢过了,坐到赵佶下首的位置。萧唐就见他们两个脸上还擦着粉底,头裹顶油腻头巾,身上着的是邋遢破旧的戏袄,尤其是那蔡攸还贴着两撇鼠须胡,本来蔡攸生得还算相貌端正、眉目清秀,而王黼发须生得淡黄色,除了嘴巴十分大,本也有一副好仪表,可是现在瞧他们两个的扮相,以及他们对赵佶俯首帖耳的模样,真个是要多猥琐便有多猥琐。
然而赵佶对蔡攸、王黼穿着这般打扮入席却丝毫不以为意,而蔡攸与王黼这副丑态让与赵佶一并用膳听戏的萧唐瞧见,也似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由此看来,他们君臣之间如此不成体统的闹剧也是常态。
而当蔡攸入席的时候,他眼睛有意无意的往萧唐这边一乜,蓦的又露出往日居高临下瞧人时的神态。萧唐见了心中反而一乐,心说这厮跳梁小丑兀自还摆出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又能唬得住谁?偏生赵佶糊涂荒唐,喜好佞臣的这套把戏,可但凡是个品性端正的朝臣,谁又会受你这厮的淫威!
待赵佶又赐了蔡攸、王黼二人美酒,萧唐也只得虚与委蛇在旁应合正喝得入巷的赵佶,而赵佶只又安抚了几句萧唐,注意力便又被蔡攸、王黼给吸引了去,尽说些青楼佚闻、风月之事。
而蔡攸枉为权相蔡京之子,听其言语便知他肚里并没多少墨水,只是善于巧言令色,能够就引得赵佶欢心;而王黼口才甚好,也善于巧言献媚。他们三人畅言时的情形,倒让萧唐觉得莫名眼熟,后来萧唐自己也想明白了,前世看得一些历史剧中,只要昏君与奸臣凑到一块的戏份,大多都是这套路。
本来萧唐已听得十分不耐时,忽听赵佶又向蔡攸问道:“太师返京不久,朕也甚是挂念。近日来又为国事操劳,不知身体如何?”
而蔡攸闻言稍顿了顿,随即拱手向赵佶回道:“陛下体恤家父,臣深感隆恩!......唉,只是家父已近七旬、年事已高,在杭州时便已体衰多病。微臣前些时日请郎中为家父探病,才知他脉势舒缓,身有隐疾,也不宜过多操劳。”
萧唐听罢心中一动,他暗念道:蔡攸为权力之争、六亲不认,甚至不惜忤逆亲父、谋害手足,这些事我都是晓得的。蔡京按理说尚能在宋廷兴风作浪近十载,绝对还没落得老眼昏花、心余力绌的境地......
看来蔡攸现在就已经为了争夺相位,而要与自己的老子反目成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