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停当,郑允中、童贯、萧唐率使团携带来访辽国的国书,以及庆贺辽天祚帝耶律延禧生辰的礼物,虽前来接引的官吏直奔辽国皇帝所在的皮室大帐而去。
辽国五京中,以上京临潢府为都,其余四京皆为陪都。而由于契丹人是以车马为家的游牧民族,辽国皇帝巡狩各地,国家中心并不只限于都,辽境内各处要地皆设有捺钵(契丹语,行宫之译),而辽国皇帝则驾临各处,于捺钵大帐中处理政务。
萧唐望见那辽帝捺钵大帐占地约数十丈,其插枪立寨、以毡为盖,周围以彩绘韬柱,锦为壁衣,窗口、廊庑也皆用毛毡覆盖,又以黄布绣龙为地障。
捺钵大帐前又有许多牙帐、小毡帐,每帐数人,各执兵仗。四面也有数队戎卫辽帝皮室精兵,但见雪刃霜刀映寒日,万片霞光锦带旗,巡营的精骑奔驰经过时,又闻号角胡笳绵延不绝。萧唐眼望金戈铁马,耳闻鼓角争鸣,顿感萧杀与苍茫之意愈浓郁起来。
待辽国知事官将一行人引到捺钵大帐,萧唐听见帐中喧哗哄笑声不断,不似大宋朝廷接待来使那般庄重肃穆,此时知事官已高声报道:“宋国使者郑允中、童贯、萧唐觐见!”
当萧唐随着童贯、郑允中进入大帐时,却忽听有人说道:“南朝真是没有人了,竟然派个阉人来作使节,哈哈哈!”
那句话直接说的是汉话,让到场的宋国使者听个明明白白。而且那人说罢,顿时又引得十几个辽臣哄然大笑起来。萧唐抬起眼循声望去,目光落在大帐上的方向,他心中也清楚会在捺钵帐内无所顾忌地公然会去讥讽宋国来使之人,恐怕就只有那个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了。
萧唐再朝账内两侧辽国群臣望去,他见有半数以上的臣子面露不豫之色,似也对天祚帝如此轻易冒犯来使的行为感到不妥。还有少数文武将官却随着天祚帝恣意哄笑,在场的所有辽国官员也无一人劝谏自己那轻佻的皇帝须注意言行。
等到萧唐再向被天祚帝点名羞辱的童贯望去,就见童贯面沉如水,眉宇间忿怒之色也愈明显起来。可当童贯斜眼向萧唐这边望去时,萧唐却看见童贯嘴角微翘,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来。
萧唐立刻觉察出童贯那玩味的表情,想要传达给他的是甚么含义:君无道,国恒亡!
无论是在甚么时代,彼此又是甚么身份,相互间又有怎样的瓜葛过往,彼此明明还有各有所需、互往互利的关系时,却仍要既无忌惮地去羞辱对方的人,那么他会是哪种人?
更何况天祚帝还是一国之君,当代表一个国家的君王会如此不知人情世故,在毫不权衡利益得失,而只图自己一时爽快的情况下去轻易的、刻意的去贬低邦交使臣,那么只能说明他虽然是一国之君,器量甚至还远远不及寻常贩夫走卒。
在同为一个时代的昏君典范,宋徽宗赵佶便是再昏聩,可他除了当不好一个皇帝,平素接人待物时儒雅风流,也不会在治世邦交下刻意挑起没有必要的矛盾与争端。
童贯当然不可能知道宠信他的宋徽宗、以及在他自己的影响下所会给大宋江山带来的巨大灾祸,他只看到了一个在内乱频繁、南北抗衡的大国的君主轻佻猖狂,而且在场的辽国臣子并无一人劝谏规劝。所以童贯冷笑凝视着那个天祚帝耶律延禧,他只会意识到,这个与大宋对持百余年的庞然大国已出现个昏君自毁根基,
五十步之所以会笑百步,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意识到他们与自己嘲笑的人,其实都犯了同一类的错误。
萧唐向童贯颔示过意,待郑允中神情坦然,刚向天祚帝道过贺之后,却听那天祚帝又说道:“宋国来的使团中,不是还有个叫做萧唐的?”
......啊?
萧唐一怔,他倒没料到辽国那皇帝老儿会指名道姓提及自己。还没等他出席向天祚帝拜会时,却听天祚帝又说道:“朕听说过他的名头,在宋地似还风光得很!呵呵...明明是我们契丹儿郎,可偏偏要投到南朝那里。好好的狼儿不做,偏生要去给宋人做狗!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现在反而是两道忿气从脚底板直冲萧唐天灵盖了,萧唐侧眼望去,倒瞧见郑允中、童贯向自己使眼色叫自己稍安勿躁。萧唐苦笑着暗自摇头,他深吸口气,心中思量一番后迈步说道:“宋国来使萧唐,见过辽主。”
“哦?”天祚帝若有兴致地转头望向萧唐,他嬉笑着说道:“虽说你这契丹儿郎没甚骨气,不过倒也有些歪才。朕也曾听过你在宋地乐坊编排的些曲目,有不少倒蛮合朕的胃口。”
国家需要民族主义,可是极端民族主义者却只会是一个国家的毒瘤,尤其是在政权集中在这样一个集权君主手里,尤害更深......萧唐心中忽然生出这般想法,可他强自按捺住了心中怒火。只是他正思量如何应付天祚帝时,却见天祚帝已然挥了挥手,身子往斜侧一靠,颐指气使地说道:“来,既然宋国皇帝爱听你歌舞,你也给朕唱个歌、跳支舞。也来为朕助助兴!”
忿气便似火油,可是天祚帝的一席话却似火星丢在萧唐的压抑的忿气中,只如被火星点燃突然炸了开一般!
愤怒冲脑时,萧唐忽然想起天祚帝这般极其无礼、很是羞辱他人的举动,其实在辽国内也司空见惯,确实也经常生:辽国皇家迁徙的捺钵大帐东临生女真诸部时,也定然要叫诸部族长当在其面前跳舞,以借此来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契丹族辽国皇帝知道:我与我的子民,确实都敬服于你。
在那时候,无论是再如何剽悍的生女真部族酋长,也都要在天祚帝翩翩起舞,好叫他心满意足,能够让辽朝末代皇帝以为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确定自己就能震慑所有生女真部族,可是在期间却有一个人断然否决了他无礼的要求,而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完颜阿骨打。
正因为萧唐知道自己终将面对女真,所以他才更能明白,也更会知晓这支比起辽国契丹、宋国汉家儿郎等族群人丁都十分寡薄的民族,为什么会在辽国的统治下会爆出来那般强大的力量。
无论是有友有敌,要颠覆世代一直压在自己群体的力量而崛起抗争,需要的是一种能够沐血狂歌的血性。
所以...起码萧唐现在的城府心术、养气本事还没有到许多资深级外交朝官的程度,现在萧唐的想法是:你让老子来为你唱歌跳舞?让老子来伺候你?我去你大爷!!!
萧唐心中想罢,他冷笑着瞧着天祚帝,张口便要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