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那个黑铁塔似的大汉身负沉重的柴火叫卖,除了萧唐、唐芃秀、关胜等人极为惊骇,其他鲁山县内的商贩、行人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其中还有几个向那黑汉子打过招呼,很明显那汉子时常到这里来卖柴火。
“牛家大郎,你娘亲的身子骨可好些了?”这时有个年长的鲁山县民向那汉子问道。
黑汉子咧嘴一笑,说道;“有劳田阿叔过问,俺娘这两天气色好了不少,待俺卖过柴回去再打些野味给她补补身子。”
萧唐直直望着那个正与县民搭话的黑汉子,脑海中正在印证水浒中人的籍贯,可是细想一番下来,似乎也并没有汝州鲁山县出身的。可是瞧看为人气概与一身的怪力,这般人物又怎该是籍籍无名之辈?说不得既然在此有缘撞见,自然也要与其结识一番。
唐芃秀本来与萧唐出门同行,足以她开心半天,可是眼见萧唐把自己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忘在一旁,只顾朝那个五大三粗的黑大汉瞧去,她不由得小嘴一瘪,暗暗生起了闷气。
可是唐芃秀转念又一想:我与萧唐哥哥的情缘终于有了结果,还不是要感激瑾娘姐姐温婉良淑,容我入得萧家的门?瑾娘姐姐与萧唐哥哥心心相印,彼此相濡与沫,我又哪里差了些,怎能做那善妒之人耍小性儿惹萧唐哥哥不快?萧唐哥哥不就是好结交好汉么?哼,他又总不能把那些好汉娶过门来......
这般荒诞古怪的念头一出,唐芃秀又瞧了瞧那个生得粗莽憨直的黑汉子,心说我这又是干嘛,怎么会呷起这个黑大汉的醋来?她不由咕儿的抿嘴一笑,本来两人的关系刚挑明不久,对于唐芃秀而言可说正是男女间热恋的阶段,便是多容让体谅自己的情郎一些,她也是甘之若饴。
更何况虽然唐芃秀一向很尊重及感激萧唐的正妻苏瑾娘,也把她当做知心体贴的姐姐看待,可女孩儿家心思微妙,两人既然是爱上了同一个男子,唐芃秀越是与苏瑾娘交好,却又是越不愿输与了她,所以唐芃秀肃手端立,跟个小淑女似得静静站在一边,好让那喜好结纳四方豪杰的萧唐不被自己所困扰。
萧唐迎上前去几步,与关胜、杨志等人站在一处,其中关胜感叹着赞道:“那汉子非凡人也!休说两条臂膊有水牛大小气力,若无那千万斤气力,又如何搬动那般重物而面不改色?”
若是只论力气,他关胜也对那黑大汉心悦诚服,虽然他效法先祖关羽将一杆分量十足的青龙偃月刀使得轮转如风,却也比不得那个黑大汉那般举重若轻。杨志揣摩萧唐心思,便向他问道:“上官可是起了招才之心?”
萧唐点点头,说道:“草莽绿林、山野市井中遗才不知凡几,这等奢遮的汉子,终不成只甘愿做个樵夫的营生。”
那黑汉子刚寻到个落脚处,将积若小山般的柴火搁置一旁,刚盘膝坐下时,便瞧见萧唐、关胜、杨志等五人来到他的面前。他又是一笑,问道:“几位可是要买柴火?”
萧唐打量那大汉一般,问道:“我看阁下怪力惊人,怎地只在此处做个担柴卖的樵夫?”
黑汉子浓眉一皱,说道:“你这人说的这是甚么话?俺担柴来卖是正当营生,做甚么又不曾碍着你。你既不是买柴的,只顾来消遣俺作甚?”
杨志虽然也是条好汉,可他即便并非阿谀奉承,向上官谄媚之徒,但是在殿帅府内任受上司指使调遣的制使久了,也早习惯了要看上官眼色行事。听那黑大汉言语不耐,他便说道:“你这汉子好不识道理!问你话的是大名府萧任侠,在京师殿帅府做的殿前司都虞候,更是受官家御封的京西南路安抚使。萧大人问你话是想抬举你,怎敢恁么粗卤,全不识些体面。”
黑汉子一听却挠了挠头,砸吧着嘴说道:“原来都是官老爷,不过甚么‘萧任侠’、‘都虞候’、‘安抚使’是啥门道俺可不知道,能大得过县衙知县老爷么?再说俺一没偷二没抢,你们来问俺做啥?你们官老爷讲究多,俺又是个粗人,绕不过许多弯弯。咱们尿不到一个壶里,还扯个啥?”
那黑大汉一席话下来,倒把杨志噎得没了言语。萧唐却听他言语更对他生出几分好感,这汉子粗卤鲁直,说话处世似完全没有心机,待人待事全凭己心,似他这般年纪不失赤子之心,倒也难得的很。想到这萧唐便又说道:“好吧,你这些柴火,我便都买了。”
黑大汉抬起头乜了萧唐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些柴火足够你填灶生火个一年半载的了,你们这些官老爷家费钱也不是这般耍法。再说俺知道你这人不是诚心要买,俺不卖!”
萧唐、杨志、关胜等听罢一愣,关胜不由失笑道:“你这汉子又作甚怪,起初你嫌我等不买你的柴火,如今却又不卖,这又是何道理?”
黑大汉把头一扬,说道:“若是你们要这些柴火真心有用,俺自然要卖于你。可便是你们有钱也不是这般花法,俺没由来的欠你们人情作甚?”
看那大汉虽然莽直,可心中倒也有番计较,萧唐一时无法,苦笑道:“既恁地,可否能告知你的姓名,我也只是想多结识些好汉。”
黑大汉狐疑地瞧着萧唐半响,终于开口说道:“爹娘给俺取了姓名,也就是为让人叫唤的,俺既有名字还怕说与你了?我叫牛皋,你又待怎地?”
牛皋,原来是他!萧唐恍然大悟,脑中回忆起他似乎正是汝州鲁山人士。他本来的形象与评书演义中那个天真可爱、卤莽暴躁的岳飞结义兄弟有所不同,史实中牛皋要比岳飞大了十六岁,而且牛皋加入岳家军时已经四十多岁,并非是从岳飞投军入伍前便与他结拜做兄弟,竭力保家卫国的。
可是在此之前,女真人南下入侵时,牛皋便已决定加入抗金义军保卫家乡,直到鲁山被金军攻陷后,牛皋便自行组织力量抗击外辱。他率义军活跃的区域一直集中在汝州鲁山、平顶山一带,在独立率军两次大获全胜后,牛皋便已经成为让金人畏惧三分的人物。
似乎很多后世耳熟能详的演义小说中都会有个心粗胆大、率直忠诚、鲁莽天真的人物,譬如《三国演义》中的张飞、《水浒传》中的李逵、《说唐演义》中的程咬金、《杨家将》中的孟良与焦赞......以及这个《说岳全传》中的牛皋。可是这个牛皋的“天真烂漫”与那黑旋风李逵大有不同,那个李逵似是天性使然,而这个牛皋则是因为此时还住居在鲁山县旁偏僻的深山老林中,是以接人待物时多了分淳朴爽直,少了份心机城府。
可是这个牛皋统兵御将的能力上限,绝对要远远胜过那个爱滥杀无辜的黑旋风。他樵夫猎户出身,却有一腔报国之心,投义军后展露出征战天赋的他便已经能独自领军连克如日中天的金国铁骑,随后连克伪齐宋奸,生擒杨幺,立下大小战功无数可说得上是所向披靡!更何况牛皋为人生性秉直、侠肝义胆、气量过人,他在将赫赫战功推让给同僚时,他也曾掷地有声说道:“吾之存心者,国事耳。功何争为!”...在他遭到奸贼秦桧构陷喝下毒酒后,临终时曾痛心疾地高呼:“所恨南北通和,不以马革裹尸,顾死牖下耳。”都可足以彰显牛皋磊落的性情,以及他的那腔拳拳报国之心。
随着牛皋军功的累积,本来还可统兵一方为帅,可宋高宗赵构却曾诟病牛皋说道:“岳飞军中偏裨,如董先、牛皋颇骁勇可用,但先好货,皋嗜酒,皆有所短,未可统众。”......
等等,好嗜酒?
萧唐心念一动,这倒是牛皋此人在正史与演义中,都完全相符的一个嗜好。虽然他此时对我心怀提防,可是能不能与他靠酒酣情深这般做法打通关系?想到这,萧唐眼带笑意,对牛皋说道:“原来壮士唤作牛皋,我见你是条好汉,便有心结识。既然你不愿我买你的柴火,我却想请壮士吃上几坛酒来,如何?”
牛皋听罢一愣,他直勾勾瞪视着萧唐,而萧唐明显觉牛皋喉头那粗大的喉结蓦地上下一滚,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