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陆明峥的部队高干家庭,她的家庭似乎不值一提,可是相比大多数人,她的父亲是机关干部,母亲是厂区会计,已经是非常好的条件。
而在大多数人还住着杂乱的平房,走着污水横流的巷子时,她家那二层的筒子楼已经显的很排场大气。
元宵节刚过,厂子还没有开工,这个时候,母亲应该是在家的。
祝晓敏心里想着,进了楼门,一步两个台阶,兴冲冲的上楼。
二楼右转,右手第三间、左手第四间都是分给她家的房子。
祝晓敏在右手第三间门口停下。
这是父母的屋子,里边有一个隔断,隔断里是她的房间。
上一世对家的记忆随着她一步步的接近渐渐复苏,在她的眼前变的鲜活。
东西都交在左手拎着,祝晓敏抬手,正要敲门的时候,就听斜对面的另一个房间传来母亲的声音:“这件事你不要再说了,那个时候你不想下乡,装病两年,让你妹妹去了,原本说跑到招工指标就让她回来,买到了你又要,也给你了,现在你对象又要妈的工作,妈还有好几年才退呢,不上班干什么?”
“你不肯把工作让给丽娟,那就买啊,不然她不和我结婚。”年轻男人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从门里传了出来。
“买工作?咱家哪还有那么多钱?不得给你攒钱结婚?”母亲的声音拔高一些。
什么?
祝晓敏整个人僵住,刚才在身体里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举起的手无力的垂下,另一只手一松,手里的东西“砰”的落地,一个罐头瓶子打破,黏稠的汤汁流了一地。
没错,按当时每家出一个子女下乡的政策,她的哥哥先高中毕业,本来该是他去下乡的,可是,那个时候他病了,在床上躺了两年。
然后,她也毕业了,按照政策下乡,去了林场。
走的时候,父母都说,不会让她太辛苦,会每个月寄一些钱给她,让她好好的呆在乡下,她理解父母的不得已,所以她欣然的答应,背着行李走了。
之后,家里来信说,哥哥的病渐渐有了起色,后来又招了工。
她很开心,把那些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哥哥从小就很出色,从小学到高中,成绩都很优秀,可是在他高中毕业那年取消了高考,至使和大学无缘。
她一直以为,他是受不了打击才会一病不起,想不到……竟然是装的。
还有,所谓的招工,其实是家里给她买的招工指标,因为他要,也给了他,就那样把她留在乡下。
算算时间,那应该是四年前,如果她那个时候回城,不止不会发生守林人小屋的事,甚至和聂一飞那个人渣还没有开始。
祝晓敏只觉得胸口闷的生疼,仓惶的转身想要逃开,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门一开,李雅兰从里边出来,一眼看到站在自己屋子门口的人,张嘴就问:“同志,你找谁?”
祝晓敏握了握拳头,慢慢的转过身,和她面面相对,张了张嘴,一个“妈”字却堵在喉咙口,没有说出来。
楼道里幽暗的光线投在她的脸上,并看不大清楚,李雅兰眯了眯眼,突然睁大,惊讶的喊:“晓敏,怎么是你?”
迈前几步,向她上下打量一眼,目光在地上两个网兜上一停,上前抓住她胳膊,又问,“你怎么来了,也没打声招呼。”
说着,又直着嗓子喊,“晓峰,晓峰,你快出来,看是谁来了。”
谁来了?
原来,对这个家来说,她已经只是个客人,是“来了”,不是“回来了”。
祝晓峰懒懒的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她也是愣了一下,跟着扯出一个笑容:“晓敏回来了啊?快进去坐。”
“对对,快进去坐。”李雅兰忙点头,推开旁边自己卧室的门,拉着她进去。
再一次踏进这间屋子,祝晓敏下意识的张望一圈。
隔断还是那个隔断,只是里边的单人床换成了双人床,外边原来的双人床没有了,换成一套沙发,两只单人的,一个双人的,前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茶几,另一边靠墙放着一张小餐桌。
原来这个家里,早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祝晓敏木然的想。
“来,坐会儿。”李雅兰拉着往沙发边走,还埋怨,“怎么你要回来也不写封信,好让你爸也等着?”
又变成了“回来”。
祝晓敏笑笑说:“我是临时决定,来不及写信了。”
祝晓峰已经把掉在地上的网兜捡起来,放在餐桌上一样样翻:“呀,大前门啊?你怎么不买万宝路,年前我办事想买,可惜找不到烟券,还贵。”
李雅兰回头看看,也说:“就是,你也不知道家里需要什么,还不如把券和钱拿回来,至少问问。”
祝晓峰摇摇头,又把五斤白糖和十个罐头也摆出来,叹气:“尽买些没用的东西,还打了一瓶,你能干什么?”说着,把破掉的一瓶翻过来倒着放,省得再流出来。
李雅兰说:“破都破了,你拿个碗倒出来,给你妹妹吃。”
祝晓峰不屑:“她自己不会去?”又把包烤鸡的油纸打开闻了闻,眼睛一亮,笑说,“正好我还没有吃饭。”看看手,忙着去洗。
“你这个孩子!”李雅兰责怪的说一句,自己去拿了个碗回来,把打破的罐头倒出来,又拿个勺子一起给祝晓敏:“来,你也尝尝。”
祝晓敏接过来,顺手放在茶几上,微笑说:“我刚吃了饭。”
祝晓峰餐桌下踢出一个凳子坐了,自己撕了烤鸡吃:“年前你来信说结婚了?回来干什么?”
祝晓敏稍稍一默,原来满肚子的话已经不想说,摇头:“我替大队办事,离这里不远,就绕路回来看看,很快就要回去。”
祝晓峰来了兴趣:“替大队办事?你们那山沟沟里还要出差?”
祝晓敏敷衍:“我们那是林场,有一些事还是要和别处接洽的。”
祝晓峰点点头,又随口问:“你嫁的那个是什么人?不会是个山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