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赤鸢便缓缓蹲下了身子，目光平静而冰冷，就这样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伏倒在地的瓜尔佳文鸢，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文鸢捂着自己被打的那半边脸，原本白嫩细腻的肌肤上有两道交错着新生的粉色皮肉，因着刚才的掌掴染上了几道清晰可见的指痕，很快便肿了起来。她看着赤鸢慢慢地蹲下，嘴唇一哆嗦，身子也不自觉地朝后瑟缩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和惊慌，生怕面前的女人又做出什么事情来。她深知现在的自己完全不是面前这个女人的对手，哪怕这个女人只是一个卑微的奴婢，是她曾经最看不起、最鄙夷的存在。

但如今，一切都变了，她却毫无还手之力。

“您不用担心，只有一巴掌罢了，咱们淑妃娘娘可不像您，她向来都不是个爱磋磨人的。这些年您在这宫里面的所作所为，做的那些戕害嫔妃和后宫孩子们的事儿，也早就有人整理好交到皇上那里去了。不过是皇上现在忙着在前朝清算瓜尔佳氏一族，还没抽出手来料理后宫，所以暂时还没波及到您这儿。答应小主，您当初选了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做靠山，就该想到如今的下场。当了一辈子别人手里的刀子，最后这刀子被狠狠地扎到自己身上，娘娘让奴婢问您一句，您觉得痛不痛？”

赤鸢的手再度向前，伸到了瓜尔佳文鸢的脖颈处。她手腕上那对黛玉新赏的一对浅赤色玉镯，随着她的动作，叮铃铃地撞出轻响。

瓜尔佳文鸳只感觉巨大的恐惧如同这些日子来没有烛火的深夜，伴随着黑暗就这么兜头兜脸得罩了过来。她顿时浑身僵硬，甚至有些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最后却发现赤鸢只是理了理她那对缠绕在脖子上，早已经皱起了的泛黄领巾。

赤鸢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把瓜尔佳氏如今的仓皇都收入眼中。曾经那个娇蛮俏皮的祺嫔，总是爱戴着一支赤金的杏花流苏点翠簪，身着或桃粉或葱绿的衣服，衬得整个人真真儿如那春日里的杏花一般娇俏。可如今她身上大概是前两年做的冬衣，整个看上去都灰扑扑的，连绣花都勾断了几处，头上更是连根像样的银簪子都没有。

赤鸢低下头，摇了摇，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娘娘还说了，当下这个局面，您的回答也不要紧了。如今这宫里面，也没人会在乎一个失了宠还是罪臣之女的哑巴，您也只能在这里或者冷宫自生自灭了。娘娘让我告诉您，您自己个儿走的路，都是当初您自己个儿选的，怨不得旁人。”

赤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下瓜尔佳文鸢一个人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被门口灌入的冷风吹散了鬓发，直吹得透心凉。

----------------------

“叫吃。”黛玉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笑语盈盈地看着一身丁香紫银白绣山茶花常服的眉庄，顺手用小银叉子送了一小块藕粉桂花糖糕到嘴里。

“哎呀，又输了。妹妹真是的，明知道姐姐棋力不好，还总不让着我。”眉庄撇了撇嘴，把手里剩余的黑子一股脑儿扔回了棋盒里，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孩子呀孩子，你看你的干娘，成天就知道欺负额娘。等明儿你出来了，你可得帮着额娘好好保护额娘才是。”

“姐姐这么说话，才是让妹妹伤心呢。明明一开始就让了姐姐一子，中途还允了姐姐悔棋三次，结果姐姐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还是妹妹的不是。哎，难为我还在这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里，怕姐姐无聊眼巴巴儿地跑过来，谁知道最后连句好话都没落到。冤得我呀，还不如一头碰死在这雪地上呢！”黛玉浅哼一声，撅起了小嘴儿歪向一边，脸上露出了两个酒窝。

“你这妮子，就是嘴上不饶人。依我看呀，你这辈子都没碰死在那雪地里的时候，一头碰到这糖糕上还有可能。”眉庄宠溺地伸手，刮了下黛玉的鼻子，然后又送了一块糖糕到黛玉的嘴里。看着黛玉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糖糕，眉庄半垂了眼帘，莫名生出了几分哀思。

“玉儿，我和你说说心里话。咱们入宫这么些年，宫里的孩子也诞下了不少，我冷眼看着这么多女人怀孕生子，心中说不盼望终归是假的，甚至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是否是正确的，怀疑我是否真的能忍受这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就这么过下去。所以后来你帮着把八阿哥给了我，我心里是真的感念你……都说生孩子是九死一生，看你当初那样辛苦我便知道。可如今轮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我心中的恐慌也随着孩子的增长越来越大。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只为自己想要一个孩子的私念便把这孩子带到世上来是否公平，这孩子在进入轮回时是否也真的愿意投生到我的腹中成为我的孩子呢？”

眉庄絮絮叨叨地念着，眸色甚至都有些黯淡了下去。她原本就在孕中，按理来说合该比之前要更丰满一些，可看她如今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就知道她最近吃不好睡不好。今儿个黛玉过来，也是听了卫临说眉庄最近忧思难过，采月也专门让人来传了话，所以她冒着天寒地冻就赶了过来。

“姐姐这是孕中多思了。”黛玉看了眼立在一边满面担忧的采月，用眼神示意她带着几个小丫头下去，自己走到另一边与眉庄贴着坐在了一起。“且不说孩子的是否愿意，首先孩子能投生到姐姐腹中已然是福分了。就姐姐的品貌家世，这世上又有几位能比得过呢？能有姐姐这样好的额娘，孩子定然是愿意的。若是姐姐实在担心，咱们便好好教养这孩子，让这孩子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也是不枉姐姐对这孩子的一片慈母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