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躺在床上的宜修面如金纸,从锦被下面伸出一只枯瘦的手,高高的颧骨中眼窝深陷,掺杂了横七竖八的浅浅细纹。她狠狠地攥住了剪秋的手腕,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那纸上的气味……分明是当初本宫亲手给姐姐加了桃仁的杏仁露的味道!如今染冬已经死了,你……!”
“娘娘明察!真的不是奴婢!”剪秋双腿一软,膝盖直直磕在了床边的脚踏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可此刻的她也不敢发出一声闷哼。如今她的手被宜修抓着,想磕头也是不能,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就这么一滴滴地滴到宜修冰凉的手上,热辣辣的,灼得两人的心都如油煎一般生疼。
“娘娘,奴婢自小和您一起长大,跟了您这么多年,从乌拉那拉府里到潜邸,再到如今的紫禁城,您对奴婢恩重如山,就算搭上奴婢十辈子也是还不完。为着娘娘您的恩情,就算要奴婢为您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又怎会将此等秘事透露出去?奴婢自问这么多年从未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过去不会,未来更不会。”
宜修看着剪秋的脸,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她第一次见到剪秋时的样子。那样子与面前的剪秋渐渐重合,她也才惊觉如今的剪秋也早已是四十多岁的人,面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岁月痕迹,鬓角里也掺杂了清晰可见的银色。
宜修在乌拉那拉府上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好的家生奴才自然也是轮不上她。若不是受到姑姑乌雅氏的提携,对着她的阿玛流露出了要把宜修嫁给胤禛的念头,恐怕家里的嫡母都不会给她屋里配齐该有的奴婢。剪秋就是为的这个,才在一个午后被人牙子送到了府上。
那时候剪秋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姑娘,两颊都是婴儿肥的稚气,有些凌乱的头发只用一支粗制滥造的木簪固定。一身洗到发白的衣服虽然朴素还打着补丁,可那一对带着灵气的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偏生又带着一点子韧劲和不屈,如同落下凡尘的星星一般直接就撞到了宜修的心里。
于是小小的未来皇家媳妇当即就拍板定下了这个丫头,并按着她的生日,给她重新赐了个“剪秋”的名字,两人也就此结下了不解之缘。风风雨雨数十载,不知不觉竟已经过了三十多个年头。
宜修霎时眼中一热,憋闷在胸口中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顺势松了,整个人有气无力地摔回到床上,不过面色终究是平和了许多。
“娘娘……娘娘!您怎么样,奴婢给您去叫太医!”
“不必了……”此时的宜修已经没有力气抬手,一任眼泪一滴滴沾湿了绣着魏紫牡丹纹样的明黄色粟玉软枕,“是本宫错怪你了。如今此事疑点颇多,可本宫龙胎不稳且不能不顾那萨满行善积德的嘱托。兰常在素来是个蠢笨的,又有把柄捏在本宫的手里,想来此事也不是她挑的头。”
“娘娘说的是。只是毕竟那书稿在惠嫔和淑嫔的手里走过一遭,下面几个常在答应更是一直明争暗斗,如此说来,这动手脚的究竟是哪一位一时怕也是难查。”
“不管是谁,本宫眼皮子底下容不下这样的隐患。只要一想到这宫中这竟然还有人知晓这个秘密,本宫的心就不安呐!若是长此以往劳心劳神,只怕本宫腹中这龙胎也是难以强健。此人……可真是好狠的心!”宜修闭上双眼,长长吁了一口气,“剪秋,如今大半年过去了,那瓜尔佳氏可安分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一直按着您的吩咐,明里暗里地接济祺贵人那边。她禁着足,那里自然是缺东少西的,对娘娘的恩赐更是感恩戴德。奴婢冷眼瞧着,最近几个月她倒是安分了许多,也不着急问奴婢何时娘娘能让她出去,眼见着确实是比从前更添沉稳了。”剪秋伸出手掖了掖宜修的被角,从旁端过一碗银耳枸杞红枣汤来,用小银勺轻轻地搅拌着,在烛光下晃出粘稠的波光。“娘娘,这银耳汤里加了蜂蜜和牛乳,您用一些,一会儿也能睡得好些。”
宜修微微点头,就着剪秋的手喝了大半碗汤,心中总算是渐渐安定下来:“如今本宫有孕,皇上断不会拒绝本宫。你便去回了皇上,说本宫孕中胃口不佳,心中一直挂念着祺贵人做的甜汤,恳请皇上便放了她出来伺候本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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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说皇后胎气震荡,是否会和咱们送去的书稿有关?”眉庄神色惴惴,红唇轻咬,“莫不是那书稿上的香气,真有什么伤胎的端倪不成?”
“姐姐,先不说是否有关,可那香气定然不会伤胎。妹妹在香料一道上虽不敢说十分精通,可到底也是研究些年头。而且若那香气伤胎,姐姐定然是首当其冲。可如今姐姐安然无恙,便知那气味并不伤胎。”黛玉起身,从头上拿下一支点翠耳挖金簪,逗弄着廊下那只通体雪白的鹦哥儿。“况且若那香气里加了些别的什么东西,太医院的太医们也不是吃素的。可就卫临现在得到的消息,皇后胎动不安心神震荡,台面上的原因还是因为宫里面下人冲撞弄错了安神方,导致了皇后梦魇连连。再者说,兰常在那里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可见,皇后是打算这一轮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妹妹的意思是说……此事背后,只怕还藏着什么别的惊天秘密,逼得咱们的皇后娘娘不得不这么做。”
“姐姐聪慧。”黛玉笑着转身,“且历经此事,皇后那边怕是会觉得此事与咱们脱不了干系。不过咱们的优势便是这嫌疑人的范围比她要更小了一圈。若是能够找出此人并化敌为友,日后也定是个不小的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