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臣妾是不用住在这儿了。八阿哥若是有臣妾这样的母亲，有这样落魄的家族，八阿哥跟着臣妾只会备受苦楚。臣妾既想离开，八阿哥的小字可否由臣妾来取？”

“好。”

甄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睁大了眼睛斜斜地看着右上方帐子的顶角，快速抹去了从眼眶里滴落的泪水：“就叫……赟（yun）儿。”

“昀儿？”胤禛心中大恸又不好发作，猛地转头，目光中带着凛凛的凉意。

“臣妾怎敢让八阿哥沿用二阿哥的名字这样的大不敬。文武为斌，加贝为赟。是为文武双全，富贵美好之意。臣妾希望他以后可以成为个顶天立地的君子，如云如松，如翠如柏，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臣妾残生，也会于青灯古佛之畔，为他日夜祈祷。。”（弘昀历史上是雍正的二阿哥，生母为齐妃李氏。）

胤禛的心中有一丝动容，他已经失去了纯元和弘昀，难道也要就此失去甄嬛吗？他左手拍了下自己的膝盖，揉了揉掌心里的姜黄通心草明烛外袍：“其实你不想出宫修行也可，可在宫中的宝华殿，或者这圆明园的……”

话音未落，甄嬛便开了口：“不，臣妾不祥之身，不敢扰了宫中平安。”

胤禛身子不由一滞，胸口中那股无名火又熊熊燃起：“你早去也好，宫中也留不得了。”

甄嬛抹尽了面上的最后一滴泪，强忍着下身撕裂的疼痛，在槿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下了床。失血过多的脸在这满屋石榴红的映衬下苍白得如一张新裁的宣纸，两个失去了焦点的黑色眼珠带着氤氲的水汽，就像是滴落在这宣纸上的两滴墨迹一般模糊不清：

“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臣妾出宫后，希望能由浣碧来抚育八阿哥，还烦请皇上赏臣妾最后一个脸面给浣碧抬一抬位份。若能如此，臣妾再无遗憾。”

“你要知道，浣碧宫女出身，抚养阿哥着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听得甄嬛的请求，胤禛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件事儿说起来算不上难办，只是身为皇家阿哥……

“臣妾和浣碧情同姐妹，皇上也是知道的，在家时臣妾父母也一直很喜欢她。当初若不是……臣妾也许就会想着要把浣碧收为义妹，让她成为甄府的二小姐。皇上若是为难，让八阿哥和太妃们抚养也好，让浣碧挂个养母的头衔。也算是我这个做长姐的能给妹妹尽的最后一点心了。”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朕会晋浣碧为禧贵人，为八阿哥的养母。先帝的太妃中皇考和贵妃曾生育过，年岁也不大，回紫禁城后八阿哥便交由她抚育，浣碧可时时探望便是。待八阿哥开蒙后，再做其余的打算。”

见胤禛答应了自己，甄嬛此时的脸上方有了几分真心的笑容：“皇考和贵妃瓜尔佳氏如今不过四十出头，还是三品协领之女，性娴礼教、德蕴温柔。有她抚育八阿哥，自然是极好的，皇上用心了。”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八阿哥的名字便为弘昭，希望他可以如你所愿，以后可以成为一位光明磊落的男子。”

“阿哥们的名字多是内务府先选了字来挑，如今八阿哥一出生就得皇上直接赐名，可见皇上舐犊情深。臣妾谢皇上隆恩。”

胤禛点点头，他既然应承了甄嬛的请求，也算是默认了甄嬛的那一点小心思：“你还有什么什么话对朕说吗？”

甄嬛深深地磕了一个头：“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曦，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胤禛心中的楼阁轰然倒塌，哗啦啦地，升腾起漫天的烟雾和灰尘。这灰尘似乎被这深秋的冷风吹到了他的眼睛里，刺激得他的眼睛一阵酸痛：“好，好。既然如此，朕也无话可说。你去意已决，八阿哥朕自会安排人好好抚养。”

话毕，胤禛再未多看甄嬛一眼，径直走出了杏花春馆，脚步甚至比来时都快了几分。

虽然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但是槿汐生怕地上凉，连忙扶起甄嬛：“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啊。”

甄嬛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把自己重新裹到了了锦被里面。过去曾经喜爱的石榴红色如今在这烛光之下莫名显得异常刺眼，晃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太亮了，把灯灭了吧。”

今日听得温实初说浣碧早早就伤了身，以后基本再无生育的可能，她忽然觉得过去没有想明白的事情突然就想通了。自己之前的孩子是怎么没的，聪慧如她怎会没有过其他的疑惑。可她当时只觉得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又被罂粟晃了心神，一心只盯在了黛玉的身上，把那些深夜冒出来的疑惑一个个强行按了下去，锁进了她不想去听不想去看不想去提起的内心深处。

真相早就昭然若揭，只是她迟迟不愿意相信，反而辜负了一心向着她的人儿。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出宫是她不得不走的路，可浣碧还要在宫内生活。若她真的只是个丫头也就罢了，可她还是自己的亲生妹妹，还是个背负了家族罪恶的亲生妹妹。若是不保着她让别人查出来了她的身世，这远在宁古塔的父母和玉娆恐怕连最后的自由都要失去了。

甄家没有儿子只有女儿，身为甄家的长女，她不敢赌。

胤禛本就不可能答应由浣碧来抚养弘昭，这是意料之中的。太后也是宫女出生，哪怕如今已经是太后，当初她生下胤禛交由孝懿仁皇后抚养也是板上钉钉无可奈何的事情。当这个请求被拒绝了以后，那胤禛就基本不会拒绝将阿哥交由太妃抚养的这个请求。

唯一让甄嬛提心吊胆的就是交由谁来抚育了。

不得不说，皇考和贵妃可以说是后宫里所有太妃中最合适的人选了。知书达理，家世又好。有了这样的背景，八阿哥和浣碧的日子也会会好过一些。待八阿哥再长大一些，浣碧熬几年也可熬成个嫔位，也算是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