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为人师表(1 / 1)

见邓千秋君前失仪,朱元璋也不气恼。

只是笑着道:“这沈志业的学业,你是如何教授,怎有如此的成效?”

邓千秋来劲了,忙道:“臣教书育人,讲究的是以德服人!学生一向认为,师生乃是一体,相互影响的,唯有师者先做好了表率,方才可激励门生。这最紧要的,乃是给学生提供一个学习的氛围,还要教学生们之间打成一片…如此,才可彼此相谐…”

朱元璋微笑道:“教书育人的事,朕也不懂。不过朕看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多的心得,令朕很是欣慰。倘若天下的教书先生,都能学到你的一半,我大明文教,如何不兴?”

说着,朱元璋踱了两步,接着道:“朕一向对这读书人敬重,而邓卿家此番也为我大明的教化,开了一个好头。来,说说吧,邓卿家想要什么赏赐?”

百官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难受的很。

平日里叫伱老朱敬重读书人,你也没这样积极吧。

现在邓千秋这离经叛道,如此不着调的家伙出了一些成效,就敬重读书人了。

邓千秋心头乐呵呵的,但还是稳住了心态,正色道:“陛下,卑下不敢要赏赐。”

“你不要?”朱元璋似笑非笑,却看向沈志业道:“沈卿家呢,沈卿家可想求取什么?”

沈志业这时候眼泪婆娑:“陛下开科举,已是天下人之幸,更令学生蒙恩师教诲之后,有了求取功名的机会。学生已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深感圣恩之重,有若泰山。此时此刻,哪里敢索要恩赏?心里只有报效之心,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朱元璋点点头,甚是感慨的样子,手指着沈志业道:“瞧一瞧,瞧一瞧,这做先生的,是为人师表,这做弟子的,亦是晓得孝、悌、忠、信之人。诸臣曾告朕,求学之前,想要正心,正心的根本,在于修德。朕看,这一对师生,就很有德行。”

顿了顿,朱元璋又看向邓千秋道:“邓卿家,你太谦虚了,万不可如此,你那大学堂不是已经开了吗?这学堂只怕也要靡费不少钱财吧?”

邓千秋道:“陛下,臣还是不敢要赏赐,若是陛下实在要赏,那么…卑下倒有一个不情之请。”

朱元璋笑道:“说罢。”

邓千秋道;“不妨请陛下为这大学堂赐一幅墨宝,好教卑下长长脸。”

朱元璋听罢,哈哈大笑:“这个好说,来人,取笔墨来。”

这可比让他赏赐钱财划算多了!

可这一下子,百官急了。

本来许多人对于那什么鬼大学堂,心里头本就有所成见,对邓千秋更不以为然。天知道这家伙,怎么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可现在居然还要赐墨宝,更不知陛下会题下什么字来。

汪广洋忙道:“陛下…”

朱元璋笑吟吟地抬头道:“噢,朕忘记了,你的孙儿,也中了榜,名列六十九还是六十七?这沈志业很好,你孙儿也不坏。怎么,你也想凑个热闹,让朕也题字吗?”

汪广洋听了这话,已是羞愧得恨不能一脑袋砸在这殿柱上,死了算了。

原本孙儿高中,他还满怀喜悦,说是占了光宗耀祖的边都不为过,可现在却只觉得是奇耻大辱,大大的扎心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只好噤声了。

再说下去,陛下左一口孙儿,右一口孙儿,他自诩清高,实在无法承受。

当即,也该先将笔墨奉上。

朱元璋略一沉吟,即时题字一幅,随即吹了吹墨迹,对也该先道:“传给邓千秋,且教他看看,朕这行书如何?”

也该先立即躬身取了字幅,众目睽睽之下,交给邓千秋看。

许多大臣,也下意识地看过去。

却见这上头,书着:“为人师表”四字。

众臣一见,心直接凉了半截。

当初为了科举的事,这满朝的文臣,可都是乐开了花。人人都在进言,为这科举出谋划策。他们视这科举,当成兴盛儒家,提倡理学,排斥其他异端的工具。

可谁晓得,最后的结果,却是邓家父子跳将出来,摘了大家辛勤耕耘之后结出来的果实。

为人师表四字,在后世可能已经泛滥,可在这个重教化的时代,尤其是儒生们眼里,却是一个极神圣的字眼。

需知道,一般人是绝不敢去当这为人师表四字的。一方面,是需恪守谦虚之道。另一方面,实是这为人师表四字,往往是评价那种学问高深,且品德贵重之人。

历史上明文记录的,如北齐的丞相杨揞,此人极有才学,所著的诗赋流传于世,很得当世人的称赞,他虽为重臣,却传闻他为人清正,最后被北齐的昏君诛杀。

因而,朱元璋赐下这为人师表四字,却是殿中群臣,只怕一辈子都追求不到的评价了。

邓千秋满意极了,真心实意地对朱元璋行了一礼道:“多谢陛下恩典。”

朱元璋今儿心情好,笑着道:“先别急着收走,朕命人装裱,过几日送去千户所。”

说罢,朱元璋道:“好了,你们也乏了,都回去歇着吧。”

邓千秋和沈志业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送之下,告退而出。

出了殿,原本嘴角聚着笑意的邓千秋,瞥了沈志业一眼,笑容顿时收了起来,板起了脸对沈志业怒骂道:“你还说你不会溜须拍马,你这狗东西,竟敢欺骗为师!真实岂有此理,为师含辛茹苦,栽培你至今,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恩师的?”

沈志业被骂得抬不起头来,等邓千秋骂了好一通,发泄完了,才苦着脸道:“恩师,学生已经口拙了,你是没见过学生的祖父和父亲,他们才是嘴里抹了蜜呢。平日祖父和父亲就骂我口拙,不晓得说话,将来败我们沈家家业的,必定是我…”

邓千秋一愣:“是吗?”

难道当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他祖父和他亲爹才是真正的高手?

不过细细想来,人家做买卖的,每日不知和多少人打交道,且又因为商贾轻贱,必须低眉顺眼,沈家若是没有这方面的家学渊源,哪里能成江南大富?

邓千秋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怒气便消了下去,于是道:“可能为师冤枉了你,不过你更要引以为戒,以后说话说清楚一些,不要教为师误会。我们是师生,自你入了我邓千秋的门,我便将你视亲人一样看待,做弟子的,一定要诚实。”

沈志业看恩师没再生气,松了口气,忙道:“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这一路,沈志业乐呵呵的。

不但中榜,居然皇帝还特意召见,说了许多鼓励的话,这…真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

于是他看着自家恩师的时候,眼里不自觉的又多了许多不同。

对他来说,这可是改变他命运的人啊!

他从前在家,家里也聘请了不少坐馆的先生,教他识文断字,可他却并不在乎。只觉得,这先生是自家花钱请来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可现在,他才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恩师!这里头,且不说授业解惑,而是实实在在的,给了他第二次的生命。

倘若没有拜入恩师门墙,他的人生会怎么样?

“恩师,你累不累,你还是别骑马了吧,我去叫一顶软轿来…”

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一般,看着邓千秋的眼中,更有着掩盖不住的信赖。

回到了千户所,人群已是散去了。许多人领了赏钱,很是满足,再加上这各路的人马,在此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人流,也就渐渐的无影无踪了。

刚到千户所的门口,却突然有人大呼:“邓千户…”

却见一个人影,窜了过来,这人已到了老态龙钟的年岁,却是直挺挺地拜在了邓千秋的脚下。

邓千秋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等他反应过来,不由得不寒而栗,吓死了,这若是个歹人…

一旁的沈志业倒是瞪大了眼睛,突然大呼一声:“阿爷。”

邓千秋这才恍然大悟,这是沈志业的祖父沈森,难怪看着有点眼熟。

可沈森却一丁点也没理会沈志业,此时竟是老泪纵横,恭恭敬敬地朝邓千秋磕了个头,又哭又笑地道:“老朽…多谢邓千户,邓千户再造沈家,功德无量啊。”

邓千秋看他这年岁,忙将他搀扶了起来,边笑着道:“客气,客气。应该的,应该的。主要还是咱们家志业争气,哈哈…快快请起,快起来,折煞我了。”

沈森擦拭着眼泪,由邓千秋搀扶起来,边感激地道:“邓千户,老朽残破之身,一只脚要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心愿,今日孙儿在邓千户的教导之下,竟有今日,真是平日连想都不敢想。噢,对啦,老朽来此,也没带什么,只有一幅画,还请邓千户不吝收下,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

当即,他取了夹在腋下的长匣,要塞到邓千秋的手里。

邓千秋迟疑了一下,道:“这画值钱吗?”

沈森忙道:“不值钱,不值钱,此画名曰:富春山居图。当然,只是赝品,不值几个钱,不值一提。”

邓千秋一听,顿时没了兴趣:“噢,你拿回去吧,我教导志业,不是图你的财货,而是出于一个老师的良知。”

沈森脸上不禁为之失望。

沈志业却在旁道:“恩师,恩师,此画是祖父花了大价钱搜罗来的,这是黄公望的画,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买也买不到的,这可不是赝品。”

邓千秋看着沈森,不禁无语,不会吧,你这样跟我玩心眼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