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隆三年的冬日,晟京城格外冷,白雪皑皑,天上地下,皆是一派萧索气象。
以清宁长公主的寿宴为开端,先是尚书令吕思告老还乡,再是中书令张敬远下诏狱,众多官员接二连三被贬谪不算,二皇子李鹏还起兵谋反,落得个流放永州的下场。
朝局几经变换,雪与血混杂,人心惶惶。
该审的审,该判的判,到十一月初二,二皇子李鹏不得不踏上流放之路。
这一日雪停了,但路旁积雪未化,北风裹挟着寒气而来,森冷绝望。
囚车走到南城门处,赶车的差役“驭”了一声,老马停蹄,滚动的车轮停了下来。
囚车后跟着两匹高大的马,马上下来两个身披狐毛斗篷的男子,穿青色斗篷的是五皇子李元,穿灰色斗篷的是三皇子李辞。
“我落魄至此,难得你们还来相送。”
囚车内,李鹏发髻凌乱、衣裳肮脏,嘴唇干枯,与锦衣玉带的另外两个皇子相比,仿佛并非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李元将棕色包袱交到一个军官手中,又给那军官一包金叶子,军官笑着将金叶子塞入袖中,李元才走到囚车旁,“皇兄,路途遥远,包袱里有两件御寒衣物,你记得添换。”
“此一去,不过也是暗无天日,倒不如早些了事。”从李鹏呆滞的眸光中,可窥见他对人世再无眷恋,“五弟,你的好衣裳收回去吧,不必再浪费在我身上。”
“二哥,五弟送你的衣裳,你要收好,我送你的干粮,你也要收好。”
李辞往囚车的空隙中塞了一包馕饼进去,又从腰间取下一个水囊也塞进去,“馕饼自然比不得二哥原先常吃的,可它不易坏,放得住,要紧时能充饥。”
“往昔,我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奉承,到今日,能送我出城的,也只剩两个自家兄弟。”
李鹏回头往囚车后看,南城门还是他熟悉的模样:古老、巍峨。
可似乎,一切好像又都变得不一样了。
于寒风中飘摇的旌旗,如同他的往后余生一般,只能被动地接受他人的给与不给。
守城楼的士兵们顶盔掼甲,面色严肃,像是各个都与他有仇,像是各个都在驱逐他,希望他立刻离开晟京。
城门旁的几株枯黄长草被北风无情折断,李鹏不忍再看,他转身面朝漫漫前路,“那个传家酒楼的罗笙呢?他怎么不敢出现?不来送我美酒?还是他怕我杀了他。”
李鹏在狱中之时,李元去看望他,李鹏便托李元务必帮他查一个人,李元查出些眉目,就此说道:“二哥,派人去查过了。契庵公主的陪嫁美人跑了一个,负责护送的契庵官员害怕说好连着公主共送三个美人和亲,少了一个不好交差,就看上了传家酒楼的乐姬,那罗掌柜毕竟是个生意人,契庵给的够多,他也就应了。”
“当真不是他刻意整我?”
偷情之事败露那日,趁着父皇还未察觉,李鹏急匆匆逃出宫,而后便急匆匆准备起兵之事,他根本没有时间去传家酒楼质问罗笙,此刻除了母后外,若说他还有什么一定要见上一面的人,那必定是罗笙,然而此刻他却见不到了。
他不再是皇子,他被贬为庶民,他只是个被关入囚车即将踏上流放之路的囚徒,他连质问一个小小商人的能力都没有。
“我也曾怀疑过那罗笙,可实在也找不到那罗笙要如此对待二哥的理由,他怎么看也只不过是个被钱财迷了眼的行商之人。”
李元说话,李鹏仰天大笑,悔恨的男儿泪湿润了他干枯的脸,“罢了,败就是败,计较这些有什么意思。”
“五弟,这大晟的江山,未来注定是你的,来日你做了太子,谁知为兄在哪儿,为兄送你一句话,权当提早送贺礼:任何时候,不要因女人而犯错。”
李鹏这话是对李元说的,听众却不止李元一人。
李元听来,除了为难,还是为难。
李辞听来,除了鄙夷,便是不甘。
“两位殿下还请快些,趁着雪停了,要快些赶路,否则便不能在天黑前寻到落脚的地方。”牵着马的军官抬头看了看天,有些不耐了,他含笑提醒。
“五弟,二哥是为你好。张敬远错就错在是东宫旧臣,父皇不除他,只是时候未到,你别再去求情,别再为了他而得罪父皇。”
“还有你,三弟。你自小身子羸弱,要保重。”
李鹏明白囚车马上就要开动了,他说出对两个兄弟最后的嘱咐。
“二哥,你也要保重。宫里还有皇后娘娘念着你。”
李辞先说话,他说完,李元道:“二哥,千万珍重,日后我到永州去看你。”
李鹏分别朝李元与李辞笑了笑,倚靠着囚车的栏杆,不再说话。
车轮重新滚动起来,碾过泥雪混杂的地面,发出嘎吱的声音。
南城门下,两位皇子目送由三十个士兵护送的囚车离开晟京,各有所想。
囚车越走越远,走过白雪覆盖、荒芜旷远的平原,走向朦胧远山,渐渐只剩下几个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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