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你是……”
第二天一早,八点差五分,于供销科门口'偶遇'的杨宁楚依云二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叫楚依云,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同事。”
惊呼之后,楚依云向杨宁落落大方地伸出了右手。
杨宁慌忙握上。
“我叫杨宁,昨天是我来厂里上班的第一天。”
楚依云浅浅一笑,接着问道:
“您是在劳保组还是在手套组呢?”
杨宁随口应道:
“跟您一样,在手套组。”
此话刚一出口,杨宁顿生懊悔。
有漏洞!
所幸的是,楚依云并未觉察到。
一声装腔作势的咳嗽声于门外响起,宣告了钱科长大驾已到,科里的老推销员们立刻拿起了笔记本和钢笔,鱼贯而出,去到了隔壁的会议室。
杨宁急忙效仿,总算不是最后一个进到那隔壁会议室的推销员。
但可惜的是,没能捞得到跟楚依云坐在一起的机会。
例会开始,第一项内容,居然是杨宁怎么也想不到的……
点名!
文静拿着名单,把不在外地出差的推销员挨个念了下名字。
得亏人数不多,要不然,杨宁恍惚间就要感觉回到了上辈子的大学课堂上了。
点过名后,便是推销员们挨个汇报自己昨日的业绩。
看得出来,将近二十个推销员,不管是劳保组还是手套组,都是颇有抵触情绪,只是迫于钱兴奎淫威之下,不敢彰显而已。
一人也就是两三句话,将近二十个人,挨个汇报一遍后,也不过就用了七八分钟。
再接下来,便是例会的最重要一环:钱大科长发表重要讲话。
究竟都讲了些什么,杨宁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小心思全都放在了斜对面的楚依云身上。
“昨天,咱们供销科又来了位新同事,小杨,你跟大伙做下自我介绍吧。”
肥头大耳的钱兴奎发表过重要讲话后,终于想起了还有个新来的推销员尚未安排工作。
可是,当他下达过指示后,却未能得到那小杨小伙子的及时反应。
钱兴奎颇有些恼怒,拍了下桌子,几乎吼了起来。
“小杨!没听到我在叫你吗?”
惊醒过来的杨宁连忙起身。
“那什么,钱科长,不好意思啊,我反应比较慢,刚才还沉浸于该如何领悟您的重要讲话呢。”
这解释……
钱兴奎听了,火气顿消,脸上重新现出了笑容。
“小杨是个大学生,马厂长吩咐过了,咱们供销科得重点培养,你们手套组的几位老人,谁愿意主动站出来带带小杨同志呢?”
一片沉寂,无人搭理。
也难怪,看大门的老张头说过,厂里新开发的这羊皮手套就是个亏本买卖,但凡被分到手套组的推销员,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哭着喊着想要回到劳保组。
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去戴什么狗屁新人呢?
而手套组中,唯一一个有着积极心态的楚依云,其资历却仅有半年不到。在那些真正的老推销员面前,她这位半新人还真不怎么好意思举起那只愿意的手。
如此情景,对别的什么人来说,或许是个尴尬,但对杨宁来讲,却着实是个机会。
“钱科长,要么就安排我跟楚依云一组吧,我们两个虽然年轻,欠缺经验,但年轻人往往有股子冲劲,说不定就能给咱们厂的羊皮手套冲出一片天地来呢。”
冲出一片天地?
听着这话,手套组的那七八个老推销员一个个不由歪起了嘴斜上了眼。
可真是能死你了!
我们这些老家伙,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推销不动的破烂玩意,你他么一个菜鸡,凭什么敢说这种大话?
鄙夷的神色同样出现在了钱科长的面庞上,只不过是一闪而过。
“小楚,你同意小杨的意见么?”
楚依云轻咬下嘴唇,点了点头,应道:
“我服从领导安排。”
钱兴奎如释重负道:
“那就先这样吧,散会。”
一声令下,劳保组的十来人立刻起身,簇拥着钱大科长离开了会议室。
他们才是钱大科长的嫡系,才是供销科的精英群体,才是支撑起厂子的脊梁。
至于那些推销手套的同事……
没看出来吗?全都是曾经得罪过钱大科长的货。
第二批起身离去的是手套组的那几位老推销员,走之前,虽然没说什么话,但举步时,均向杨宁这边投来了冷嘲热讽的一个眼神。
杨宁保持微笑,坦然接受。
楚依云收拾了笔记本和钢笔,冲着杨宁招呼道:
“我们也走吧,我还要去给利民商场补货呢。”
两百副手套装满了一个大纸箱,算不上有多沉,但一个人拎起来却也不怎么轻松。
不过,两人一起抬,倒也不怎么费力。
“幸亏有了你,要不然,我一个人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拎到车站呢。”
杨宁颇为惊诧回问道: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我,你打算一个人把它扛到车站?等进了城,再一个人把它扛去那个什么商场?”
楚依云拢了下额前垂发,笑应道: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杨宁脱口回道:
“找人帮忙啊!厂里那么多大老爷们,还有那么多辆自行车……”
楚依云淡然一笑,打断了杨宁。
“可我并不想欠人家的人情。”
这话,楚依云说得冷冰冰,但听在了杨宁的耳朵里,心头却是不由一热。
不想欠人家的人情,所以不去找别人帮忙,但对他杨宁的出手相助,却是愉快接受。
这说明了什么呢?
但愿不是自己想多了。
客运站,发往市区的班车排了好几辆。
最前面一班即将发车,但车上已经没有了座位。
但楚依云为了节省时间,还是打算要带着杨宁上这趟车。
杨宁怎肯。
“咱们还是坐后面那辆吧,也就多等个十分钟而已。”
但见楚依云不怎么情愿,杨宁接着补充了一个理由:
“那什么,前些天我的脚踝受了点伤,经不起长时间站在车上。”
这话刚一出口,杨宁便生出了后悔之意。
只因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班车突然刹车,楚依云站立不稳,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