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的主人还挺有才气的。至少在涂鸦画上面是这样。
寥寥几笔,画个秃头的老教授、午饭的红烧肉、窗外叽叽喳喳的丑麻雀,都画得惟妙惟肖。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什么专业的。
除了涂鸦画,笔记本的边角还有些零散的句子。有的是抱怨食堂昨天的鱼香肉丝没有肉,有的是抱怨老师课上洋洋洒洒的炫老婆,还有吐槽室友不爱干净、不洗臭袜子的内容。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阮玉霞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的同学问她看高数笔记怎么看得那么开心。她的脸微红,含糊回答:“就随便看看。”
她依依不舍地将笔记本放回到了课桌内。
梦境在此时跳跃了时间。
我仍然在教室中。
不过,这一次,我坐的位置有人。
我飘到了后排的空位,看着阮玉霞挽着她同学的手,快走着坐到了上次她坐的位置。
笔记本还在,失主没有来将它取回,打扫教室的阿姨似乎也没遗忘了这本笔记本。
阮玉霞一整节课都低着头,寻找宝藏一样,找着笔记本上零散的随笔。
她这次有了新发现 在笔记本的中间十多页的左下角,那个人画了连环画。她一开始没看懂,我反应倒是比她快。
我就在后排,探着头,看她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几页,轻轻一拨,几张纸就依次落下。
纸张的右下角,一个圆球骨碌转了一圈,露出了耳朵和尾巴,变成了一只胖熊猫。
阮玉霞脸上绽放出笑容。
“那个穿白衬衫的女生。你来回答这个问题。”讲台上的老师咳嗽一声。
阮玉霞被同学推了一把,慌张地站起来,支支吾吾的,满脸羞红。
“上课要专心一点。你们不要以为考上大学就可以了。上了大学更要好好学习。不是混一张文凭就行了。”老师板着脸教训。
阮玉霞尴尬地站在那儿。
周围其他学生,都赶紧收好自己乱七八糟的东西。
“行了,你坐下吧,好好听课。”老师摆摆手。
阮玉霞坐了下来,脸上还在发烧。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觉得倒是有趣。
我现在好像在看一场青春电影。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捡到了一个有趣男生的笔记本,两人就此产生了交集。
有些遗憾的是,我提前知道了结局。
并不像是电影,无论悲喜剧,总归有个完整的故事。
阮玉霞的故事戛然而止了。她死于意外,这辈子都不知道笔记本的主人是谁。
我有些同情,心里冒出了救一救阮玉霞的想法。
此前,我并没有这个念头。
我见到的阮玉霞是视频中那个害羞又怯懦、愧疚的鬼魂。她对自己的死没有那么多遗憾,更不会有不甘和愤恨。她最后安然去投胎了。
比起那些冤死的、枉死的、横死的鬼魂,她的结局已经很好了。
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另外一点,就是阮玉霞的存在救了很多人。否则,将不仅是陈一茜和张柔出事。会有更多的人被那些下了诅咒的挂件影响,不说死于非命,那也得倒霉、受伤。
我觉得为难。
此时的阮玉霞对这些一无所知。她没有拿走笔记本,只是每周的化学课上,坐在相同的座位,看笔记本上的内容。
所有的小句子、小涂鸦,她都找到了,也都看过很多遍了,却是百看不厌。
她的同学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你思春了?这样都能看得脸红啊?”那个女生夸张地张大眼睛。
阮玉霞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才不是!”
“不过,很像是小说里那种剧情欸。”那个女生没理阮玉霞苍白无力的争辩,伸手拿过了笔记本,随便翻了翻,“要不然,找找看吧。”
“什么?”阮玉霞有些慌张。
“找找看这个人啊。这间教室上高等数学的人,应该也不多吧。”那个女生说道,“我帮你找人问问课表吧。”
阮玉霞嘟囔了句什么,但没有拒绝。
“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万一那个男的超级胖怎么办?”女生坏心眼地用笔记本推推阮玉霞。
阮玉霞一把抢过了笔记本,没说话。
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改变。
我离开了那间教室,出现在了女生宿舍中。
堂而皇之挂在室内和阳台上的内衣让我有些窘迫。宿舍里四个女生,两个都穿着睡衣。我觉得自己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倒不是真的纯洁少年,什么都不懂。我和阮玉霞并非一个时代的人。在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是信息爆炸的社会,高科技产品在越来越低龄化的人群中普及,男生女生也都变得豪放了。何况,我还有个妹妹是我看着长大的。只不过,面对好几个陌生的女生,我依然觉得不自在。这种感觉,好像自己是个变态偷窥狂。
我只好让自己大脑放空。
“玉霞,我拿到课表了哦!”
寝室的门被人撞开,一个女生冲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表格。
我视线飘过去,发现阮玉霞的耳朵都红透了。
“应该是经管上一届的3班。只有他们在那边有高数课,还正好是我们化学课的前两节。”女生指着表格上的一格说道。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上面写着“9029班”,应该是按照入学年份全校排班,给班级编号。
“你问过了,是经管的?”旁边有女生问道。
“对啊,问过了。我还问了,经管上一届男生都在17号楼。要去找吗?”那个女生兴致勃勃。
阮玉霞先摇了头,“找什么呀?又不认识…”
“说去还本子啊。”
“不太好吧…这样查到人,好那个啊…”
“找个他们班的先问问看?”
“谁认识啊?”
女生们叽叽喳喳。
阮玉霞还红着脸,视线漂移不定,时不时瞄一眼那张表格。
“都不行,那就交到学校保卫处吧。学生会也有失物招领的黑板吧?”一个女生一摊手。
“我说啊,也不一定就是这个班的吧?真要是这个班的,每个礼拜在那边上课,笔记丢了都没发现啊?”另一个女生说道。
她们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
到了熄灯的时间,阮玉霞躺在宿舍的床上。宿舍的窗帘质量不怎么好,外头的月光都能照进来。
我看到阮玉霞睁着眼睛,一直没睡。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有时候偷笑,有时候忧愁。
我心里更加觉得难过。
黑暗乍然过去,变成了明亮的室外。
我看到阮玉霞怀抱着那本笔记本,和那个女生走进了一栋教学楼,敲响了挂着学生会牌子的门。
“那个,同学,我在教室里面捡到了一本笔记本…”阮玉霞迟疑着,将笔记本递给了房间里面的学生。
“哦,你在这边登记一下。”那个学生和阮玉霞的同学打了招呼,接过了笔记本,从书架上抽了本本子给阮玉霞。在阮玉霞登记失物招领的时候,他翻了翻笔记本,随口说道:“高数啊,记得好详细。都快考试了,这个丢了真惨啊。”
“是啊。”阮玉霞的同学接了话,也是一脸同情。
阮玉霞的笔顿了顿,露出了一抹担忧之色。
学生会的学生又“咦”了一声,看向了阮玉霞的同学,“你之前跟我要的课表,找个上高数的班级,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阮玉霞慌乱地抬头。
她的同学已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那个学生没看阮玉霞,说道:“我上次找经管的问了问,好像知道是谁丢了笔记本了。叫什么来着…名字我一下子想不起来。我听我那朋友说,他最近回海滨的老家了。他要回去弄什么证明手续,今年暑假在民庆这边市政府哪儿哪儿实习。就我们学校那个项目。他是好运啊。大三就把工作基本上定下来了。接下来应该留在民庆了吧。”
阮玉霞竖着耳朵听着,很慢地写完了失物招领的登记内容。她脸上是一种雀跃和向往的神情。
我的视线从她脸上划过,落在墙上的日历上。
现在是…199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