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三边总督 朱祁镇还相信,于谦并非那一种随便加税的人,他既然敢说出来,就能说明,运河上正常的商业贸易税收,应该能达到百万两以上。
只需整顿钞关,严苛禁止官员士卒夹带,胥吏偷税漏税。就能达到这个数目。
虽然这么做,不知道要得罪多少权贵。于谦大概没有考虑过。
但是朱祁镇终究要否定于谦的计划。
并非于谦的计划不够好,而是在战略方向的分歧。
如果说,之前朱祁镇还有自信,自己选择都是对的,先平复边患,再治理国家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如果不这样做,将来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是而今,朱祁镇却不这么觉得的。
因为政治上的事情,那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啊?
过了这个瓦刺虚弱期,固然能让也先恢复过来,但是将来就不会有机会了?
未必,也先老了,他总就要死。而今草原上的人多不长寿,朱祁镇估计也先大限,也在十年之内了。
先整顿好国内,再打也先未必不行。
只是,他明白一点,那就是随意改变现行策略,是绝对是错误的。
他既然已经走上这一条路,并且付出了这么多人力,物力,精力。因为一些不忍心而改变现行策略,不仅仅将之前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将来再做的时候,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要更多。
大明王朝,就好像一辆马车,向左行驶,有无数百姓要死,向右行驶,也同样要无数将士的性命。
这个悖论,别人不过是纯粹想想,而朱祁镇每天都要做这样的抉择。
朱祁镇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先生之心,朕是知道的,只是而今朝廷大事方兴,实在没有经历经营运河,淮河了。”
“朕这一次叫先生来,其实也是有事情先生帮忙。”
于谦脸色似乎有一丝黯然,说道:“臣明白,陛下请讲。”
于是朱祁镇将茶马已经西北的种种问题,内中情弊一一说明。说道:“如此盘根错节,正需先生这柄倚天神剑,请先生助朕一臂之力。”
于谦说道:“臣敢不从命,只是陛下,里面内情复杂,臣也要提几个条件。”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于谦说道:“臣镇西北,需要事权统一,否则不可成事。”
朱祁镇说道:“朕以先生为三边总督,节制陕西上下,已经各路军镇,挂大学士衔。”
说一句实话,朱祁镇从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希望出现以文制武的格局,并不希望文官成为 方面之任。
但是有一个现状,朱祁镇不得不承认。
文官之中,或许有人文武双全,但是武将之中却是少有这样的人,而地方事务,有些也是不分军务民务的。
就好像而今,茶马之事之中,牵扯到不少卫所士卒甚至将领,于谦如果没有节制军队的权力,让于谦怎么做事?
如果派一个武将过去,即便有节制军队的权力,他还能将茶马之事做好吗?
根本不可能的。
这是不得已的选择。
而且于谦已经不是一次挂大学士衔了,毕竟于谦在外,挂大学士衔,不过是加了一些政治待遇,又不在决策中心。
总是要给于谦官场上一些进步。
于谦说道:“臣要带京营一部为中军,西北情弊,臣虽然不知道,但也有所耳闻,陛下欲从这里下刀,非大刀阔斧不可。此事牵连军中,臣也不知道谁可信,必须有一营将士作为最后的手段。”
朱祁镇深深看了一眼于谦,说道:“朕准了。”
于谦所言固然是有道理的,但是于谦这样做,还是有一个原因,就是给朱祁镇吃一个定心丸。
虽然西北情况复杂,但也没有复杂到因为西北茶马之事,就引得军队大规模叛变一样。
很多时候,政治上不过是只打下面,不打上面。
真正有实权的地方将领,不过是断他们一条财路,只要他们识趣,无非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然后找一些替罪羊。
毕竟,朱祁镇固然不想看见地方不稳,但是地方将领,就真有勇气来对抗大明了吗?
也是没有的。
毕竟而今并不是明后期。
所以,以于谦的手腕,来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将领,就太扯淡了。
无非是于谦觉得,他的权力在西北已经是一手遮天了。权力太重,而京营又是皇帝细心经营的。
带走京营一部作为中军。
故而可以用京营的力量,为自己办事,也能让陛下知道。他于谦身边随时都在陛下的控制之内。
这不过是君臣之间的小默契,是不用说,都心领神会的。
于谦说道:“臣虽然不在河道了,河道之事,关系重大,非清正廉洁有魄力的大臣,不能胜任。”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于谦说道:“曹鼐斑斑大才,远置边境可惜了。”
朱祁镇听了沉默了好一阵子。
曹鼐有没有能力,当然是有的。
否则杨士奇与杨溥不会先后推举曹鼐,担任内阁首辅,而曹鼐在云南任上,也做了好多事情 ,支持襄王,安抚百姓,等等。
云南官员纷纷传颂曹鼐的贤明。
这朱祁镇都知道。
而今,局面也与当初不同了,朱祁镇虽然不想让曹鼐进入中枢,但是让他担任地方官,却没有什么不行的。
王直一直在南京,其实也算是重用。
朱祁镇也不在乎什么曹鼐。
毕竟周忱早已将曹鼐遗留下的班子给清理的差不多了,五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中枢发生沧海桑田的变化。
让曹鼐回来,也未必不可。
毕竟他已经担任两任云南巡抚,总不能让他辈子都待在云南吧。
虽然朱祁镇不想现在治理淮河,但是于谦给出的办法,却是要执行的。毕竟朝廷而今缺钱的很。
如果运河上能收到百万两银子,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想要达到这个数目,一般大臣是决计不行的,非是德高望重,骨头硬的大臣,才能抗住内外的压力。
如此说来,曹鼐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忽然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于谦先前说那么多,未必是为最后的推荐做伏笔。
一般来说,对大臣的重要任命,都会提前通气,于谦在进宫之前,当真就不知道,他将来要远赴西北吗?
朱祁镇心中细细品味,随即又抛到脑后。
作为皇帝,有些事情,不需要想太清楚。
朱祁镇读《战国策》的时候,有时候感叹,各国君主都是傻子,明知道这些说客,都是怀有各种目的而来的,为什么还听他们的言辞?
岂不是自投罗网?
朱祁镇在皇帝的位置上坐久了才明白。
在他这个位置上,谁对他又不是怀着各种居心而来,细细分析,即便是最忠诚的臣子难免有私心。
但是难道因为这一点私心就不用了吗?
当然不是。
他们怀什么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所说对自己有没有用,有没有利?
曹鼐一辈子别想入京了,这是肯定的。
即便朱祁镇同意,下面的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曹鼐即便没有什么政治前途了,但是资历在哪里放着,普天之下,不管是谁,无论是勋臣外戚,文官士子,都要给曹鼐面子。
曹鼐持身又正,打死他,也不会与人同流合污的。他本身就是能臣,有他坐镇运河,于谦预估的数目是一定能达到的。
想到这里,朱祁镇说道:“好,就依先生之意。”
于谦再也没有条件了,茶马之事的推进一下子就加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