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秦惜卿用颤抖的手替方子安解开紧紧扎在膝盖下方的草绳,将裹着小腿的布缓缓拉开。那一团裹着小腿的布上全是血迹,像是在血水中浸泡过了一般。而当绳索解开的那一刻,又有鲜血从裤管中渗透出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办?怎么办?快叫郎中,快去叫郎中来。”秦惜卿两只手上全是血,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的叫道。
“莫要大惊小怪,不用去叫郎中。”方子安微微有些头晕,他知道是失血过多所致,不过他的身体底子好,却也还能撑得住,脑子还很清醒。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秦惜卿叫道。
“莫慌,死不了。烦你撕开裤管,看看伤势如何。你的手下应该有金疮药,拿来备用。弄些清水来,再弄些干净布条来。”方子安哑声吩咐道。
秦惜卿连忙答应,一叠声的吩咐。不一会手下婢女端来了清水,拿来了包扎伤口的纱布,送来了一大包金疮药。秦惜卿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有武功之人,这些东西倒是宅中常备,身上常有。
秦惜卿也镇定了下来,用小剪刀剪开方子安的裤脚,将受伤的小腿完全暴露出来。即便有着心理准备,秦惜卿也还是惊呼了一声,脸色煞白。因为那伤口实在太让人怵目惊心。从膝盖下方数寸处到脚踝上方的小腿内侧,一条长约半尺的巨大伤口暴露在面前。皮肉翻卷,血肉模糊,直到此刻,依旧汩汩的往外冒血。整条小腿上全是干了的或者是半干半湿的血痂。
“怎么伤的这么重?子安,你怎么伤的这么重啊。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惜卿骇然道。
“一会再跟你说。照我说的做,先清洗伤口。”方子安沉声道。
秦惜卿亲自动手,用清水替方子安清洗伤口。方子安仔细的盯着伤口在清洗时的出血的情形,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看起来并未伤及骨头和大血管,血流的多,那是因为这伤口太大,自上而下切开了半边的腿肚子肉,腿肚子是血管发达的地方,众多.毛细血管被切断,自然血流如注。不过最主要的静脉和动脉位置却没有被切断,而重要的经脉韧带却在腿弯内侧,所以并未受伤。这一下幸亏是顺着腿拖了一刀,若是横向砍下来,这条腿基本上便废了,不及时止血的话,怕是会流血而死。
“这伤口得缝起来,否则无法痊愈,惜卿,恐怕得麻烦你取针线来替我缝补伤口了。”方子安沉声道。
秦惜卿愕然片刻,终于咬牙点头,她只能照方子安说的办。当下取来针线,在热水里烫了一遍,开始按照方子安的指导为方子安缝合伤口。秦惜卿缝补过衣服,刺绣过香囊,但用针线在血糊糊的血肉上缝合却是第一次。心中既恐惧又担心,又心疼方子安。弹琴弹琵琶都极为稳定灵巧的手指在此刻却僵硬的很,给方子安带来了额外的不少的痛苦。没有麻醉药的情形下,这般缝合伤口其疼痛可想而知,方子安疼的满头大汗,却还是微笑着鼓励秦惜卿不要害怕,鼓励她坚持下去。
好不容易,伤口缝合完毕。裂开的巨大骇人的创口闭合了起来,虽然不再是血肉模糊,但现在却多了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腿肚子上,一样的骇人之极。接下来便是用烈酒清洗伤口进行消毒,然后将金疮药厚厚的敷了一层,将依旧渗血的伤口封住,再用纱布一层层的包裹起来,将伤口包扎完毕。
到此时,不但秦惜卿累的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方子安更是浑身无力,脸色蜡黄,头晕眼花了。
按照方子安的要求,秦惜卿弄来一大壶淡淡的盐开水来,方子安咕咚咕咚大口喝干。失血之后需要大量补充体液和身体的盐分,所以淡盐开水是及时补充血液和体液的最简便的方法。秦惜卿也意识到方子安的身子需要立刻进补,进行补血。好在她是女子,自己平日备有补充气血的一些药物食材,用来补充月事造成的血亏。都是一些温和的药物,此刻正是合用。当下命人立刻去熬制药汤。又收拾了血污之物,端来大盆的热水亲自替方子安擦脸擦手,忙活了好一阵子,方子安慢慢的缓了过来,脸上的蜡黄之色也慢慢恢复了些红润。
毕竟是身强力壮的青年人,流了不少的血,但是恢复的也快。只要伤口不继续流血,身体的造血功能会加速运转的补充。补充了盐开水之后,体液也达到稳定,所以便迅速恢复了过来。只是腿上的伤口怕是每个十天半个月是休想变好了。
“惜卿,多谢你了,累坏了吧。实在抱歉,我只能来你这里,只能麻烦你了。”方子安看着秦惜卿秀发散乱蓬松,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迹的狼狈样子,抱歉的道。
秦惜卿忙道:“这难道不是我应该要做的么?何来麻烦?你莫要说话,且养养神。”
方子安道:“我好多了,只要处理了伤口便安心了,其他倒是没什么。”
秦惜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伤了你,秦坦的人找上你了么?你今日不是出城去了么?你的大船不是出海了么?发生什么变故了?”
秦惜卿满腹的疑问,连珠炮般的发问道。
“莫紧张,你坐下,喝口茶放松放松,我慢慢告诉你便是。”方子安伸手拉着秦惜卿的手轻声安慰道。
秦惜卿确实浑身绷紧,情绪紧张。她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坐下来喝了几口热茶,情绪稳定了许多。
方子安缓缓开口,将遇袭的情形的前后情形说了一遍,秦惜卿全程拳头紧握,紧张不已。
“子安,你认为,是谁干的?”秦惜卿沉声问道。
方子安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我的第一感觉以为是秦坦派来报复的杀手。那人携带兵刃,半路伏击我,下手毫不留情,摆明是要取我性命。这么想取我性命的人除了秦府之人我想不出还能是谁。”
秦惜卿缓缓点头,确实如方子安所言,现在最想要方子安命的人恐怕就是秦坦。那件事虽然过去了近一个月了,虽然秦桧祖孙并无任何异动,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报复迟早要来,只是早晚的问题。半路截杀方子安的第一怀疑的对象便只能是秦府之人。
“可是…我又有些疑惑的很。”方子安又皱眉轻声道。
“疑惑什么?”秦惜卿道。
“我在想,如果是秦坦派来刺杀我的高手,为何只有一个人。秦府中高手不少,他要袭击我,怎会不多派人手。适才那种情形,只要再多一两个高手协同,我便要死在那里了。秦坦如果要想杀我,自然是要多派得力的人手,因为他是知道我的本事的,三元坊那天被我宰了九个,秦府那日我们当着他的面逃脱,他还怎敢对我轻视?”方子安沉声道。
“是啊,确实有些奇怪。怎会只派一个人去半路袭击,难道说他有如此的自信,确定那个人能得手不成?”秦惜卿道。
方子安摇头道:“我不知道。秦坦应该不会如此托大。我还有些奇怪,我在湾头村修船出海之事极为隐秘,知道的人并不多。每次出城我都小心翼翼的观察有无人盯梢我的行踪,并未发现异样。但那人能在那条一般人不会走的小路上伏击我,且恰好今日趁我酒意熏熏时出手,我总觉得甚为蹊跷。那条路正是我为了避人耳目而选择的小路,伏击之人居然知道在那里等我,这显然是对我的行踪掌握的清清楚楚。而我却这么多天没发现任何的异样,想想便让人脊背发寒。秦坦的人真的有这样的本事的话,那应该武技高出我很多,但又怎会杀不死我。”
秦惜卿微微点头道:“是呢,真是教人觉得奇怪。你说的这些都让人难以索解。不光是你,我也派了耳目盯着城门口。每次你出城之时,我的人其实都会替你查勘有无盯梢之人。却也从未看到异常的情形和行迹可疑之人。可是…今日这场袭击,若不是秦府的人,那又能是谁呢?谁又想致你于死地呢?除了秦家,你可没得罪什么人。莫非…莫非是…王爷?”
秦惜卿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爷?怎么可能?”方子安摆手道。
“会不会因为我和你相好,王爷心里生气了,所以…让人对你动手。他若想知道你的行踪可是很容易的,万春园的人也是王爷的人,他只需找人去问问便知道你的行踪了。”秦惜卿低声道。
方子安苦笑摆手道:“不可能,王爷岂会是那种人。王爷若是为了你而杀我,那他早就强迫你从了他了。他并不强迫你,说明王爷不是那种为了女色而不顾一切之人。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你也太小瞧他了。”
秦惜卿点头道:“说的也是,即便是王爷派人动手,他也会多派人手,不可能是派出一个人。这一点便说不通了。”
方子安笑道:“是啊,王爷可也是知道我不好惹的。照你这种逻辑,我现在觉得我似乎满城都是敌人了。因为那么多喜欢你的官员豪强,公子哥儿的,会不会是他们吃醋?派人杀我?”
秦惜卿一愣,呆呆的看着方子安。方子安笑道:“你还真信了么?怎么可能?一则他们并不知道你我的关系。二则,他们又怎知我出城的路线和踪迹?绝不可能是那些人。”
秦惜卿嗔道:“吓了我一跳,若是那样的话,倒是我害了你了。那到底是谁呢?教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显然想杀了你的,出了秦府之外,似乎并无其他人了。难道只是个巧合?只是个劫道的强人?不可能啊,你适才说,他都喊出你的名字了。那便是冲着你去的啊。”
秦惜卿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却始终想不明白。方子安也沉吟思索着。突然间,方子安的脸上肌肉跳了一下,垂下的眼睑猛然张开来。
“惜卿,菱儿姑娘在何处?我怎地到现在都没看到她来照个面?”方子安沉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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