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六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随着他的动作，办公室的一只书柜自动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通道。

“我知道，这种设计很俗，”翟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是前联盟时期设计的末日逃生通道，当时的议长和他的家人就是从这里进入他的末日地堡的——不过，那里现在是我的实验室了。”

韩兼非没有问议长一家的命运，在整个星区的宏观尺度上，针对个人和家庭的道德约束，没有任何意义。

两人沿着“末日地堡”的逃生通道一路向下行走，一直走了很长时间，才到达一处宽阔的地下空间。

人类似乎下意识地认为，隐秘幽深的地下能够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当年韩兼非自己是，教团的至尊元先生是，如今就连翟六，也不可避免地把这处地下空间作为自己最核心的秘密实验室。

两人走进这处原本用来当做联盟高层末日避难所的地堡，厚达一米的混合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硅虫是造就你我的媒介，”翟六突然回过头来，对韩兼非说，“但是，这种前代文明所发明的最伟大造物，它能够发挥的作用，恐怕就连它的创造者都没有办法完全预料到。”

两人走过一扇门，几个类似于抚慰者所使用的高大透明罐子出现房间中。

韩兼非抬起头，顺着罐子排列的方向一个个看去，每个罐子中都摆放着一个感染体，这些感染体形态各异，模样更是千奇百怪，但明显都还活着。

“这些是我对硅虫感染体所进行的各种实验。”翟六笑着说，“放心，都是从已经彻底感染的人中随机选取的，没有用活人。”

韩兼非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翟六走到第一个罐子前，转过头来说：“还记得在奥斯迈战斗时出现的四种感染体吗？当时我们给他们分别取了蜘蛛、山魈、翼龙、猞猁四个代号。”

韩兼非点点头：“记得。”

“当时只是猜测，硅虫应该会有某种主动变异的机制，可以根据战场需要直接对个体进行改造，所以，我就试着用强制方式，让这些感染体做出形态上的改变，来适应更多场景。”

韩兼非看着第一个罐子中，类似蜘蛛的变体，拥有强劲有力的后足和坚硬锐利的前肢，背部高高隆起，看起来像是某种货舱。

除了还保留了人类的脑袋，这个变异体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类了。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我们可以控制硅虫改变外形结构，这些实验的变异体，就是我最近几年的成果——高效并且分工明确的单位，将成为整个帝国的基石。”

韩兼非抬头看着第一个变异体：“所以，这种应该是用于搬运和采矿的单位了？”

翟六点点头：“是的，我叫它‘骡’。”

“现在就连民间的矿业公司，都在用成熟的采矿机器人，为什么还制造这种单位？”

翟六笑笑：“其实，你应该已经有答案了。无论从制造还是使用成本上，这种‘骡’都要比采矿机器人划算得多。它不需要多余的发动机，也不需要精炼过的燃料锓，甚至不需要储能装置，就像所有的感染体一样，任何有序的能量都可以被硅虫利用起来，哪怕恒星的光芒，都能让它们持续工作。”

他的说法很对，韩兼非没有急着反驳。

“而且，制造这种东西也很简单，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指令和一具…尸体，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就可以制造出这种东西，只要还有人类，这种产能就是无穷无尽的。”

“听起来很诱人。”韩兼非面无表情地说道。

两人接着往前走，来到第二个玻璃罐前。

“这种是‘兵蚁’，我为它准备了坚硬的吸能外骨骼，和使用多种武器的多关节插槽，能够根据任务性质更换多种武器，作战效能类似于你那四种轻便装甲的集合。”

韩兼非默默看着那个“兵蚁”，它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外骨骼装甲的生物甲壳。

“这是‘河马’，我在山魈的基础上做了些调整，让它可以轻易地携带火炮和大型能量武器，是帝国军队中的重型支援单位。”在第三个罐子前，翟六向韩兼非介绍道。

“这是‘工蜂’，我用它来替代工人，在船坞中进行星船和武器的建造工作，背部的突起是一个气囊，有了这种单位，帝国可以在不需要气密的船坞中随意移动，工作效率是人类的五倍以上。”

两人一路向前走，翟六逐一向韩兼非介绍他对硅虫感染体的改造成果，那些变异体毫无例外地拥有比人类或机器人更突出的优势，制造迅速，使用成本极低，几乎不需要维护。

“在这些单位的帮助下，星区其他势力几乎不可能有机会战胜帝国。”在离开这间屋子之前，翟六转身说，“只要这些实验完成，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运转，我们很快就能征服整个星区。”

“这些…变异体，”沉默许久的韩兼非终于开口问道，“都是基于人类改造的，所以你是打算把钢铁帝国治下的人类，都变成这种怪物？”

翟六笑了起来：“刚从曼都利昂出来的时候，我还真的想过那样。”

没等韩兼非说话，他又接着说道：“不过后来，那个吴栖凤倒是提醒了我，人类，尤其是活着的人类，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如果我把所有人类变成感染体，无异于杀鸡取卵，涸泽而渔。”

韩兼非闭上嘴，没有继续问。

“所以，在占领奥古斯都堡后，我停止了继续感染，十亿感染体的基数已经够多，如果以后我需要更多的感染体，只需要人类的尸体就够了。”

说完，他转身向门外走去，韩兼非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离开摆满变异体的房间后，是一处幽暗的长廊，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写满文字的纸张，那是一本完整的钢铁帝国宪法，韩兼非逐一看去，把所有的文字记在脑中。

“在那个人类的启发下，我发现，征服人类要比一味杀戮有用得多，也有意思得多。”翟六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所以我同意了他的建议，建立大量人类保留区，作为圈养人类的区域，也不再让硅虫感染人类，给他们生存和繁衍的机会。”

韩兼非轻哼了一声，说：“奴役和灭绝的差别，对被施与者没有本质的不同。”

“的确，”想了一会儿，翟六说，“人类是一个坚韧的种族，但同样很健忘，他们很难被强权和武力屈服，却可以为了微薄的利益委曲求全。所以，我现在所做的，就是要用三代人甚至更长的时间来改变帝国人类的生活习惯，让他们适应感染体的存在，让他们把死去后接受硅化改造当做一种‘晋升’和升华，进而让整个人类族群成为我们最坚实的储备资源。”

“所以我允许他们继续保持以前的生活，允许他们工作、娱乐、接受教育，甚至加入帝国的管理阶层——你来的路上应该已经看到了，那些人甚至可以享受比联盟时期更高的福利。但帝国对人类唯一的额外要求，就是在死后向帝国贡献出自己的尸体，而那些为帝国做出巨大贡献的人，在死后还可以继续保留独立意志，成为一个永生者。”

“政教合一？”韩兼非再次开口问道，“就像教团那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你设想中的改变。”

翟六笑着摇摇头：“宗教是存在的，但不会以帝国官方的形式。在民间，有很多把‘帝国元首’当做神祇和偶像崇拜的宗教人士，那是希望更靠近帝国核心权力层的人类自己搞出来的，我并没有授意什么，他们所做的，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

韩兼非点点头：“在第一星港附近，我看到一场带有宗教色彩的演说，在那个故事里，你是从硅虫危机中拯救人类的救世主。”

翟六哈哈大笑起来：“你看，这就是人类，他们总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编出很多东西，甚至不惜愚弄自己的同胞，而钢铁帝国却要改变这一切，我最终的目标，是将人类改造成一个万众一心、充满活力、积极向上、勇于探索和无比强大的种族，建立一个强大的永恒国度。”

韩兼非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当年我推荐你读过很多历史，还有那些关于理想国的著作，你应该很清楚，这种乌托邦是不可能长久的。”

“我当然想过，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永恒生命的君主，而我们刚好拥有永恒的生命，时间足够我们去做很多事，我们也拥有足够长的时间去等待。”

“其实，就算是一个足够英明的统治者，”韩兼非并没有和他争辩的念头，心平气和地说，“在足够长的统治之后，终归会觉得厌倦。历史上有无数个这样的例子，等到那个时候，整个帝国的崩塌，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