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风不曾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遇上这位早在北境青州成名已久的白衣郡主。
他听说过她的故事。
八岁入学宫,师从大家,拜入夫子门下。
十二岁学成,两京名士与之坐而论道,皆非敌手。
十三岁入禅宗,修习上乘心法。琴棋书画,五音七律,尽入通玄。
十四岁出世,河东两道未见其人但慕其名者如过江之鲫。
十五岁佩剑,剑名无痕。
十六岁带刀,刀曰承影。
十七岁孤身入邙山,一人一刀一剑,斩寇百首,血不沾身。
十八岁白衣入江湖,青云武评位列小三甲之席。
她本可以做个无忧无虑富贵荣华永享不尽的快活郡主。
江湖上这些打打杀杀腥风血雨,哪个不是九死一生舍命搏出来的似锦前程。
都说一入江湖深似海,扎进去容易,钻出来难。
白衣何苦染风尘?
但何长风并不这样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更何况还是同辈同龄且风华绝世的佳人郡主。
两个素未谋面却互有耳闻的年轻人,站在九雲轩五层一座特制高台上,左右对立,相距百步。
“剑宗何长风,见过郡主。”
长衫男子拱手抱拳,开口致意。
“何师兄见外了。”
白衣身影轻声笑语,如春风入耳。
“早些年间曾在贵宗无涯前辈门下修习剑术,细细算来也有数个春秋未曾登门拜访,不知前辈近来可好?”
“幸得郡主牵挂,师伯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何长风心中尚还盘算着该如何面对这位年轻郡主,不想对方竟还与剑宗有过这样一段渊源。
“剑宗修习半载有余,听过太多何师兄的传闻逸事,只可惜始终无缘相见。”
白衣身影眉眼含笑,言语间隐约多了几分俏皮意味。
“难得今日一睹师兄风姿。”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虚名而已,郡主说笑了。”
何长风连忙摇头,露出浅浅笑意。
“听闻郡主腰间所佩刀剑,一名无痕,一唤承影,俱是当世神锋珍品。”
“何长风斗胆相邀,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高台上平地生风,吹起男子两鬓发丝。
剑宗何长风,目光清澈,双手负后,飒然而立。
“能得何师兄指点一二,荣幸之至。”
轻风拂白衣,却吹不动薄薄一层面纱。
隐约可见女子双颊泛起浅浅梨涡。
一笑百转千回,更胜刀剑之威。
四周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零散人影,默然而立,静静观望。
“郡主请。”
何长风单手运势,苍梧流云未动分毫。
风止,起剑。
那道白衣身影如大雪倾洒。
剑名无痕,所过之处,了无痕迹。
以剑道手段对阵世间公认的年轻后辈剑法魁首。
除了这位传奇郡主,恐再难寻出第二人。
巾帼不让须眉,红颜何逊大丈夫。
一剑出,百意随,千法生。
尽管二人修为皆不出意外被压制到入微境界,可那轻巧一剑所带动的声势气息,绵长磅礴,内藏锋锐。
何长风不是没有听闻过白衣郡主的身手实力。
可直到那一剑刺出的刹那,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对手。
剑法千千万,剑术万万千。
剑道,却唯有一杀字而已。
兵中魁首掌杀伐,百般法门,归于一字。
可正是这一字之道,不知拦下过多少惊才艳艳一心问剑的后辈修士。
眼下无痕一剑,分明掺杂了诸多杀戮意象。
虽不精纯,亦无灵韵,却是实实在在积攒下的杀伐气息。
心念微动,何长风足尖点地,身形一跃而起,脚踏剑气凌空行走,姿势古怪至极。
白衣郡主见状,收臂撤剑,硬生生斩断那绵长浩然剑意,又在气息将散的同时送出第二剑。
这一剑快如雷霆,瞬息即至,气势更盛。
何长风撩动长袍,双手合抱于胸前,似乎仍旧未有出剑迎战的打算。
白衣郡主眉头微皱,目光稍有波澜。
看来这位颇有些渊源的剑宗大师兄,似乎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第二剑至,寒光闪烁。
磅礴力道迫使何长风连连倒退了约百十步远,可那剑锋犹如被绳索束缚般稳稳停留在其胸前数尺处,再难寸进半分。
四两拨千斤,绵柔化巨力。
何长风两掌怀抱间虽看不出任何波动,却安稳静谧得出奇。
就好像那片空间被硬生生割裂隔绝,与其融为一体。
“剑宗密法,怀中抱月。”
围观数人中有几位不约而同低声细语,辨认出了这一招式。
第二剑依旧无果。
白衣郡主面不改色,手腕扭转,指尖射出两道凌厉气劲。
何长风赶忙双手横推,将胸前剑锋送出,侧身躲闪。
这一刹那,白衣郡主双目微合,眉心一点光芒转瞬即逝。
第三剑,至。
何长风眯起双眼,神色凝重望向那一袭白衣。
手中无剑,却有万千剑意萦绕。
万千剑意萦绕,却无半分气息相随。
无痕,无痕;剑无,有痕;剑有,留痕。
仿佛并不存在的虚幻一剑,才是这杆神锋利刃真正可怖之处。
何长风轻叹了口气,身后苍梧剑鞘铮铮作响。
这一剑,才是真真正正登堂入室的一剑。
苍梧起,流云出。
流云长二尺,剑身归苍梧。
何长风单手持短剑,悬臂且悬剑。
“郡主小心。”
言出剑至,双锋交汇。
刺、撩、点、挂、截、推、化。
七式剑招在何长风手中如有神助,举手投足间意蕴深沉。
无痕剑意节节败退,势头受挫,在何长风手中挥出第七式剑招的瞬间消散一空。
与此同时,那道白衣身影回剑收锋。
衣袖飘扬,恍若仙子。
一道白芒迸射而出,弹开流云短剑。
腰间佩刀,名唤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