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庄之后,雷云才发现裴家山庄倒也并非他想象中的高阁林立,富丽堂皇,而是布置的清雅别致,简明得体;处处散发著一股书意墨香的气息,令人倍感温馨、清爽。
入毕,裴仁笑而拜道:“几位贵客一路远来,此刻定然颇为劳顿;且先请后堂沐浴更衣,稍作歇息。裴某少时再来相陪。”
“裴庄主请便。”雷云笑著执了一礼。
裴家为雷云晏明二人安排的住处是一座景色优美的小院,位置颇高,视野开阔,可俯瞰岗下秀丽迷人的景致,可称得上是一处上佳的居所。晏母与倪彩衣则被侍婢引入内苑之中,状况不得而知。
步入正堂后,晏明挥退随侍的婢女,道:“大哥。裴家之名,小弟早就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大哥既有鸿鹄之志,何不设法图之?若得其相助,则大事有望矣。”
“贤弟所言极是…”雷云微微叹了口气,“裴家为百年大族,势力庞大,根基极深;若得相助,目下行事则可事半功倍,大事可图…,然…裴庄主此人恭谨多智,才干非凡,实乃一位世之高士;欲使彼鼎力相助,只怕并非易事…”
“那大哥…”
“此事当徐图之。”
“可…大哥,此时天下动荡,大乱只在旦夕之间…时不我待啊!”晏明有些急迫地道。
“呵呵…,贤弟。俗语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诚如贤弟所言,则天命如此,夫复何言?”雷云拍了拍他的臂膀,微笑著道。
“大哥所言甚是…”晏明闻言,不禁敬服地看了他一眼。
谈笑之间,又有四名美丽的少女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
这几名女子约摸二八年华,身著紫色宫装,举步飘若行云,婀娜多姿;无论身段、容貌还是气质皆属上上之选,每一名都可称得上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
四名少女齐齐向二人施了一礼,继而便低眉顺目地立在原地,似乎在听候二人差遣。
“几位小姐来此何干?”雷云有些奇怪地扫视了几人一眼,“莫非是裴庄主差遣而来?”
“呵呵…,二位贵客请勿见怪。她们都是老朽为二位挑选的婢女,用以照料二位贵客的衣食冷暖…”未及几女开口,堂外蓦然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少时,一名年逾花甲的老者轻健地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引领他们入庄的那位老者。
“老朽左玄,字伯年,乃裴府执事管家。适才因中途遇到急事晚到一步,还望二位贵客见谅。”老者躬身施了一礼,笑著言道。
“老先生太客气了!”雷云连忙上前将他扶起,道:“在下先行在此谢过裴庄主之盛情,只是我兄弟二人乃山野村夫,不习婢仆伺候…因此…”
“哦?”左玄笑眯眯地看著雷云,“莫非是她们资貌粗陋,难入尊客法眼?如此实乃老朽之过也。”
“自然不是…”雷云苦笑著看了一眼身旁的晏明,有些为难地道:“我兄弟二人皆为单身男子,若留女眷于内,恐有诸多不便…”
骤然之间让几个貌美如花的少女来伺候他,这令一向习惯独身生活的雷云感到难以适应。
“哈哈…”左玄听罢,不禁朗声大笑起来,道:“尊客不须忧虑。她们皆是自幼选入府中,通晓歌舞礼仪,定然不会令二位贵客感到不便…再者,庄主已将她们赠与二位贵客,其生死荣辱便交由二位做主,尊客放心留下就是。”
“大哥,所谓‘长者赐,不敢辞’。依小弟之见,大哥还是留下罢。”晏明见雷云仍然有些犹豫不定,遂开口劝说道。
“如此…雷云遵命就是。”雷云轻轻叹了一口气,略带无奈地道。
“好!”左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尊客如有所需及不满之处,尽管向老朽开口,不需客气。”
“如此便要麻烦左老了。”雷云笑著道。
只言片语间,他已经有些摸清楚左玄的脾性,故而便不再拘谨客套。
“哈哈…,好!”左玄微微抚了抚如雪似霜的长须,道:“二位贵客且请歇息罢,老朽告辞了。”
“我送左老先生…”
“尊客请留步!老朽告辞。”
送走左玄,雷云不禁叹了一口气,遂与晏明返回正堂之中。
“大哥,怎么办?”晏明看了雷云一眼,低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雷云望著四名娇首轻垂的少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说实话,他真的十分同情这几名美丽的少女;因为在他看来,这些少女的命运和被人圈养的宠物着实没有多大区别。若是讨得主人欢喜,则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若反之,则会为其主子所弃乃至转赠他人,命运悲惨且凄凉。
微微沉思了片刻之后,雷云慢步踱到几名少女面前,道:“未知几位小姐青春几何?如何称呼?”
“公子折煞奴婢了!”几女诚惶诚恐地抬起头,跪而拜道。
雷云见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道:“几位小妹快快请起…你几人今后随侍我兄弟二人,万万不可过于谦卑!”
想起古代繁琐的礼仪和森严的等级差异,雷云不禁感到头疼万分;但是他同时也明白,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制度、风俗、以及伦理纲常;因而,他也只能以自身的理念及行为去引导他人,以期身边的众人有所改观。
也许是感觉到雷云言语中的诚意,几名少女娇靥上的惊惧之色渐渐退去,齐齐感激地道:“奴婢谢过二位公子。”
“呵呵…,几位小妹还未回答在下方才所问。”雷云笑著扫视了几女一眼,温声言道。
几女微微对视了几眼,其中一名身姿高挑的少女排众而出,轻声道:“奴婢几人皆年方二八…奴婢唤作琴儿,三位妹妹依次为棋儿、书儿、画儿…烦劳公子下问,恳请二位贵客恕罪…”
“琴…棋…书…画…好名字。”雷云微微笑了笑,“琴儿与棋儿今后便跟随于我,书儿与画儿随侍我弟晏明,几位小妹以为如何?”
“但凭公子吩咐。”几女齐齐施礼道。
“如此甚好。”雷云含笑看了几位少女一眼,继而转向一旁的晏明,道:“贤弟,我二人当速速收拾一下,莫让裴庄主久候才是。”
“是,大哥。俺这便去。”晏明朗声应了一声,随后便大步迈入后堂之中。书儿与画儿见状,亦快步尾随而去…
“公子,让奴婢二人侍候您沐浴更衣罢。”目送二女离去后,琴儿携棋儿微微近前一步,轻声开口道。
“呃…不必了。你二人可先行将吾之行囊收拾一下…”雷云微微一鄂,扔下一句话便快步奔后堂而去。
琴儿与棋儿相视一笑,继而轻盈地跟了上去。
沐浴完毕,雷云在琴儿与棋儿服侍下换上了一袭白色锦袍,那种连晏明也感到“古怪之极”的发式亦被二女精心修剪了一番,勉强以纶巾束了起来,整体看上去总算有了些古人的模样。
定定的望著铜镜中的自己,雷云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少时,裴庄主遣人邀请二人赴宴。雷云遂结束了与二女之间的闲谈,合同晏明出了小院。
酒宴设于山庄前厅,雷云与晏明行至前厅时,裴仁、裴信与裴行兄弟三人已久候多时;几人相互叙礼之后,随后便同入厅堂之中。
落座完毕,裴仁令侍人排上酒宴,举杯道:“蒙先生不弃,此至荒山僻庄下榻,实为万幸…裴某先敬二位贵客一杯!”
“呵呵…裴庄主太客气了。我四人承蒙庄主盛待,感激之情无以为表,此一杯先干为敬!以谢诸位之盛情。”雷云执起案上铜嚼,微微起身道。
数杯之后,裴仁笑著开口道:“裴某久居山林,孤陋寡闻。窃闻先生昨日纵谈国家大计,气贯长虹;奈何裴某未得聆听高论,深是引以为憾;不知先生今番肯赐教否?”
雷云闻言,即时起而拜道:“裴庄主过誉了,小可实不敢当。前番浅薄之见,还望庄主不要见笑才是。”
“先生过谦了…”裴仁微微笑了笑,“先生之言高瞻远瞩,震耳发聩,真乃当今之士所不及也;且舍弟元嘉对先生之才推崇之至,岂虚谈哉?”
“如此…在下愿闻庄主之见。”雷云微微拱手道。
“呵呵…,裴某乃一商贾耳,安敢妄议国家之事?”裴仁摆摆手,笑著言道。
“非也…庄主此言差矣!”雷云摇了摇头,微微叹息道。
裴仁微微一愣,不由奇道:“为何?”
雷云垂首沉吟了片刻,叹道:“云尝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耳!忠贞之士当以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今天下动荡,逆贼欺天;汉室倾颓,奸臣窃命;此社稷伦理危亡之时,我大汉子民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争思为国效力;此为立身之本,志士之道也…此为云之肺腑之言,如有不当之处,还乞庄主及诸位见谅。”
此言一出,场中诸人皆是默然。
良久,裴仁方叹了口气,起而拜道:“先生之言发人深省,可谓金玉良言,吾兄弟三人受教了…”
“云年幼学浅,焉敢受此大礼!”雷云亦起身拜道。
“昨日吾弟元嘉谓我曰先生乃当今高士,人中豪杰;今闻先生所言,其言果然非虚…裴某特此敬先生一杯!”裴仁笑著举杯道。
雷云微微一笑,举杯道:“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屋不治,何以扫天下?今观贵庄人丁兴旺,内外有条;府上之人谦和恭谨,知书达理…此皆庄主之功也。非是在下阿谀奉承,裴庄主真乃隐居之高士也!”
“先生之言,裴某实不敢当。”裴仁含笑捋了捋长须。
接下来,裴仁又将话题引到当今天下形势之上,晏明、裴信、以及沉默寡言的裴行都参与其中,各抒己见,氛围颇为热烈,宴会最终宾主尽欢而散…
“兄长,你看此二人如何?”望著正在远去的雷云晏明二人,裴信低声问道。
裴仁闻言,双目之中顿时闪过一丝精光,平淡地道:“为兄虽与此二人初次谋面,然而…依为兄之见,此二人皆可谓之英雄豪杰,绝非池中之物…”
“呵呵…,我们裴家沉寂太久了…”裴信负手望著空中的圆月,笑著言道。
一旁的裴行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些震惊地道:“大哥,二哥,你们…”
“我与大哥不过欲使家族更复强盛耳!”裴信拂袖笑道。
“二弟,近日新任太守公孙度有使执书来此,其书中招揽之意甚明,言辞诚恳。我裴家欲谋大事,应慎重择一明主…故而,为兄还要静观一段时日…”裴仁微微叹道。
“兄长所言甚是…”裴信微微踱了几步,叹道:“惜哉!我裴家势力虽然强盛,然祖居辽东偏远之地数百,始终难成大事,莫非此为天意?”
三人一时间皆是沉默不语。
良久,裴仁抬首看了看上空璀璨靡丽的星斗,俊朗的面庞上突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二弟,三弟,汝等可记得我裴家祖训?”
裴信闻言,双目之中顿时闪过一丝异彩,忙道:“兄长,莫非…”
“呵呵…数百年前,我裴家先祖有幸识得一位异人。那位异人曾对我裴家先祖有言,数百年后,天道即将更易;届时将有一位异子从天而降,而后席卷八方,一统九州,再塑我神州大地!我裴家先祖曾立训:凡我裴家后人,若逢其人,当力而辅之。那位异人感我先祖之诚,当即于我裴家周围布下一座神异大阵,以保我裴家子嗣长延不衰…此事闻之虽过于飘渺,然祖上有训,不可不察也…”
“大哥所言极是。”裴行平日虽沉默寡言,但此时也上前提出自己的建议:“祖训乃先祖所嘱之事,若不遵从是为不孝,此其一也;公孙度方至,其人不知如何,且彼乃逆臣董卓一党,岂堪共谋大事?此其二也;今三百余年已过,且天下乱象已现,我料先祖所言之人必将现世,此其三也。大哥,请恕小弟直言。我裴家欲成大事,理当顺势而为;眼下天下乱象已现,我等只消暗中积蓄力量即可,一切但凭天意,切不可轻举妄动啊!”
“兄长,三弟所言有理,愚弟以为可行。”裴宣捻著颔下须髯,微微拱手道。
“好!”裴仁当即一拂衣袖,“那吾等便拭目以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