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国,临水县城外,白水河边。
此时,正在举行一场祭祀。
只见:
一座祭台高高矗立,通体由青石堆砌,长宽各九丈,上面摆放着各种礼器,两侧还插有玄黑色旗帜。
一个脸上涂抹得五颜六色的神婆,高站在祭台上,手舞足蹈地跳着怪异的舞蹈。
在她之后,有众多大汉,将一头头捆好的牛、羊、猪搬上来。
这些畜牲之后,还有十二对身穿华服,年纪不大的童男童女,被捆缚着身子,脸色苍白地驱赶上去。
祭台下方。
围观着许多百姓,人头攒聚,熙熙攘攘,他们就像看社戏一般,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
人群之后,一个身穿青衫的道士骑驴而来,正是荀沐。
他寻着一个老妇问道:“阿婆,我看…这是在祭祀?”
“是哟!”
老妇一边朝祭台上张望,一边随口回答道:“这是在祭祀河神哩!”
“河神?”
荀沐皱眉道:“我看那祭品中,不但有牲畜,还有活人,要求这般血食的,该不会是个恶神吧?”
“后生仔,你在说什么浑话?”
老妇听闻此言,竟是气愤地扭过头,瞪着荀沐:“外乡仔吧?你怎会知道,是河神保佑县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等皆是诚心祭祀的。”
“再说,那些人,不过是买去的孤儿,下去侍奉河神,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哩!”
被如此训斥。
荀沐摇头笑笑,没再多说。
“果然如《张紫云游记》中记载的那般,”
他心中暗道:“这白水河神,以保佑一方风调雨顺,换取祭祀…只是,索要童男女为血食么?呵呵!”
据张紫云记载:
有过不少修仙之人,前来斩妖除魔,但都奈何不得那白水河神。
曾有一次,来过一个元神真人,重创了白水河神,追下水去,然而,最后不知什么原因,依然没能将之斩杀。
再后来,修仙之人见这白水河神是个硬骨头,难以铲除,又危害不大,还事实上保佑了一方风雨,便没再去管它了。
而荀沐之所以来这里。
是因为:
张紫云猜测,这白水之下,可能有一座龙宫,其中珍宝、传承无数。
“这白水河神,虽有护佑一方风调雨顺之功德,但以人为血食,其罪…当诛!”
荀沐面上不露,但心中,已经给这所谓的白水河神判了死刑。
这般打算着。
他放开黑驴,让之远去,旋即,又找个地方,隐身升空。
而这时——
下方。
祭台之上,神婆继续手舞足蹈着,随着时间推移,不知何时,一股特殊的波动,突然以祭台为中心,向着河水中扩散而去。
呼啦啦!
原本平静流淌的河水,骤然开始剧烈翻涌,大量的气泡咕噜噜冒出。
旋即。
又有无数气旋,组成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大漩涡,漩涡之下,还隐隐有一个巨大的影子浮动。
“快看水中!”
“那是…河神显灵了!”
“拜见河神!”
“河神保佑我临水县,来年风调雨顺!”
“保佑我生个大胖儿子!”
祭台之下,人群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神情皆是亢奋激动。
而祭台上。
“快!”
神婆停下舞蹈,大叫道:“将这些祭品,全部推下去,让河神老爷享用!”
身后。
那些大汉赶忙上前,将一头头牛、羊、猪,相继推下水中。
只见:
所有被推下水的牲畜,随着大漩涡飞快旋转,皆是沉入水底,没入那个巨大阴影之口。
就在这些人抬着牲畜往水中丢之时——
高空之中。
荀沐目蕴法力,远眺下方。
在他目光中:
河水中,那道巨大阴影,迅速变得清晰。
原来,它竟是一头黑色大鳖,其体型之巨,长有四十丈,宽有三十丈,如同山岳。
而那水中的大漩涡,只是它轻易间搅动形成。
“好大一只鳖!”
荀沐见了,都为之深深惊讶:“这只老鳖,不知活了多久,它体内的法力,竟然都是我的上百倍。”
妖怪寿命,远长于人类,更何况是以寿命著称的老鳖。
它活了这般久,哪怕修行摸索,效率不高,长年累月下,法力深厚也非是等闲科比。
当然,法力深厚,不代表着实力就一定强。
毕竟,一吨豆腐沫,也硬不过一把菜刀,普通法力之于元神之力,就是如此。
“这老鳖,在我看来,凭借这一身法力,都有着普通的元神战力,但比起我的元神境圆满,还是要差上许多。”
荀沐喃喃着,周身真元涌动,三把悬浮着的武道真元之剑,不断压缩凝实,闪烁金光。
这是准备偷袭了。
毕竟,实力强大是一回事,但也要预防那老鳖逃跑,他可不想追入水底,赌一把能否破开对方的老巢。
下方祭台。
那十二对童男女,即将被驱赶上台之时——
荀沐出手了。
他以元神之力,驱动三把真元光剑,仙武结合,爆发出了如今最强的一击。
唰唰唰!
三道流光,一闪之下,没入河水之中。
水面下。
老鳖骤然感知到生死危机,一个激灵,只来得及微微翻转,以自身背上之壳侧挡去。
下一刻。
“呜呜!”
一道悲鸣声响起,紧跟着,就是滔天巨浪席卷,拍岸而起。
就在这时——
荀沐一道遁光落下,悬立半空,只一拂袖,就将汪洋巨浪定住,让其炸散落回河水中。
轰隆隆!
震荡之下,水汽弥漫天地。
河岸上,一片混乱。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是仙人!我刚才看到了仙人!”
“我也看到了。”
“仙人和河神打起来了?”
混乱的不只河岸上,还有水下。
咕噜噜!
河水中,老鳖受伤流出血迹,血腥味散发,吸引来河水中的游鱼鳖虾、水蛇蜉蝣,如同疯了般,一阵剧烈哄抢。
而那老鳖,却是在飞快下沉。
“竟然没死?好强的防御!”
荀沐惊讶出声。
他的最强招数,凝聚真元之剑,再以元神催动,需要时间,暂时来不及了。
故以。
荀沐飞快入水,追踪下去。
水面下,老鳖所过之处,血气弥漫,其中的浓郁药力,引来大量生物一阵哄抢。
这种现象,虽然辅助了荀沐定位,但也一定程度上,阻了路。
不过。
荀沐遁速飞快,倒也无惧这点影响。
“哞!”
老鳖感受身后追来的危险气息,速度更快,水遁术催发到了极致,直奔河底老巢而去。
只是数个呼吸。
它就进入了一片明亮的珊瑚群,更下方,是一片五彩斑斓,水晶宫林立。
那是…龙宫!
张紫云的猜测,是真的!
在老鳖进入龙宫范围之后。
仅仅三秒。
荀沐就是追来,但此时,整个龙宫,已经被一道半透明光幕的笼罩,这是法禁。
“仙长,”
老鳖回转身子,竟然口吐人言:“这龙宫阵法,与白水河水脉相连,破我法禁,必将连白水河水脉一同毁去。”
“如此大因果,道长甘愿承受?不若就此退去罢?”
“难怪,上位来此的元神真人,竟然留你一命。只是,故技重施,以此威胁我?”
荀沐眼中闪过一抹嘲讽:“无非是…贫道破这法禁之后,诛你妖身,填补水眼,再以十数年时光,慢慢梳理水脉罢了。”
说着。
他周身,又是三柄真元光剑凝聚,在元神之力催动下,激射而出,轰然撞上这法禁。
轰隆隆!
水波翻涌,法禁震颤,那半透明光幕一阵摇晃。
“可为。”
荀沐见此,微微点头:“这阵,我能破。毕竟,阵法有极限,此法禁于我,不过水磨工夫罢了,最多只需半年之功。”
“这这这…”
而老鳖,见到这一幕,却是车篷般的眼睛,瞬间瞪大,惊骇欲绝。
要知道:
上一个元神真人到来,全力出手,却是丝毫动摇不得这龙宫法禁,再加上畏惧因果,它又主动低了头,破财消灾,这才退去。
老鳖本想故技重施,先让荀沐在这法禁上碰一头灰,杀杀其锐气,到时,自己再主动低头,给他一个台阶,认怂赔礼,好生送走。
然而,它没想到,这第一步,就出错了。
“观其声势,眼前这凶人,日夜消磨下,怕是真能破了龙宫法禁啊,这可如何是好?”
老鳖心中大急,连忙求饶道:“仙长快快停手!敢问,老鳖如何得罪了仙长?我愿意赔罪啊!”
“得罪我?”
荀沐摇头,冷声道:“你并没得罪我,你之罪孽,罪在:索要血食,生食人族!其罪…当诛!”
他本以为,这老鳖会心虚,甚至,会辩驳:‘人可吃妖,妖为何不可吃人’。
但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叫屈。
“仙长,冤枉啊!”
老鳖闻言,却是连声喊冤:“仙长,此中内情,您不知晓,且容我细细道来。”
“八百年前,我和临水县城隍约定:我护佑一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作为交换,临水县百姓,每月予我一次血食。”
“当然,这血食,牛羊猪皆可,我可从没要求是人啊!”
“这种情况,一直过了百多年。”
“直到,上一任王朝末期,民生羸弱,那一任县令在位期间,不忍民间以猪、牛、羊祭祀,故以,用罪囚替代。”
“再后来,不知为何,临水县祭祀,就用活人了。”
“这种事情,老鳖我也没要求啊,都是临水县之人自愿的。”
“甚至,在百年前,那位仙道高人到来,不忍毁坏白水河水脉,放了老鳖一马,禁止以活人祭祀。”
“然而,几十年后,临水县有一场大旱,老鳖全力施为下,将之变成了小旱。”
“民间就有传闻,是河神不高兴了,于是,自作聪明地,又将祭祀又给换成了活人。”
“老鳖我能怎么办?”
“那些活人被推下水,就算老鳖我不吃,也会被淹死,被其它水族给吃了,甚至,遇到特殊情况,还会变成水鬼。”
“而老鳖我吃了,还会放他们魂魄,轮回转世。”
“仙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竟是这般?”
荀沐皱眉,沉默了。
他知道:这老鳖没有说谎——仙道到了元神境,灵感敏锐,境界不如者,除非有什么颠倒神魂的重宝,否则,根本说不了谎。
至于,这老鳖能有那等宝物?甚至,还能欺瞒过有‘古瓷枕头子程序’的荀沐?
可能性微乎其微。
“世人愚钝蒙昧,如之奈何?”
荀沐心中叹了一句,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斥道:“你这老鳖,倒是好生会狡辩!”
“如你之前所说,我都信了,但——”
他冷笑质问道:“以你之能,难道不能将那些祭祀活人,给送回岸上?或者,你人间显圣,说上一句,不要活人祭祀,只要牲畜,很难么?”
“不过是,你这老鳖,见活人好吃,于是,就顺水推舟、半推半就罢了!”
“这…”
老鳖被揭破,有些尴尬,顿了一下,道:“不敢欺瞒,如道长所说,我的确是那啥…半推半就,但这也不能全怪我吧?”
“我可从未主动捕杀过人。”
“再说了,”
它声音委屈:“那些被买来祭祀的活人,就算不被我老鳖吃了,也是命运悲惨,还有,人世红尘间,自相残杀的人族,不知多少。”
“别的不提,就只说人族内斗,每年抛下江中的尸体,都是祭祀我成百上千倍,他们做的,可比老鳖我过分多了。”
“老鳖我有罪孽,我认。但,总罪不至死吧?”
“仙长,您总不能不能因为这点事,就要诛杀我,让我数千年道行,化作灰灰吧?”
“不错。”
荀沐想了下,坦然承认:“人族内斗,确实比你所做之事,过分的多,但——”
说到这里。
他目光精光闪烁,威严道:“人族之事,人族自决,万般皆可,却不可有外族插手,否则,吾斩之!”
此言落下。
老鳖当即一个激灵,浑身震颤,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看向荀沐道:“是,老鳖听从教诲。”
莫名地。
它心中,为荀沐之霸气慑服的同时,又泛起一股浓浓的悲哀:“人族势盛,为之奈何?奈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