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沥沥地下,天空是沉静的深蓝,两侧橘黄色的路灯和大楼上绚烂的霓虹在蓝色丝绸般的河流里晕染成梦幻般的颜色,它蜿蜒地延伸向远方,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在夜色下仿佛黑玛瑙,稀稀寥寥亮着灯的窗口好似点点繁星。
宁秋印象里繁华的大城市都是嘈杂而喧闹的,刚结束了加班的上班族夹着公文包满脸疲惫地走过人声鼎沸的酒吧,堵成一片的车流里有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不断地转动,一刻也不停歇。可他站在二十多层的高楼望下去,夜色里的芝加哥竟然是一座这么宁静的城市,高旷的天穹仿佛触手可及,数不清的灯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一如他坐在自家的老房子天台上远眺CBD区时的情景。
他返回大厅,楚子航正坐在沙发上操作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屋顶上吊着的金属灯每一个都拥有独特的艺术造型,只有几盏亮着,宽敞的室内光线略显昏暗。
任务组下午就抵达了芝加哥,宁秋几个人被楚子航领着七拐八拐进了这里放了包就住下了,卡塞尔学院里的一切陈设都是最顶级的,每一栋楼房几乎都是宫廷样式的巴洛克风格,可执行部出差是不会报销住宿的费用的,乡下的穷苦少年宁秋能住进这所距离任务地点仅有400米的朗廷酒店,全靠楚少爷的慷慨解囊,为了方便行动和换装,他直接订了一间总统套房。宁秋在感激之余还没忘记拍两张照片馋一下依旧缩在小房子里的老姐,换回一句怒气冲冲的‘滚’。
“师兄不睡觉?”宁秋在矮木桌的另一侧沙发坐下。
“出任务的时候我只会分段睡两小时,随时都会有突发状况,从深度睡眠醒来会影响行动状态。”
他的笔记本屏幕就对着宁秋,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宁秋看了一眼:“在看东方剧院周边的地形和建筑结构?”
“是。这是在城市中心,任何下水道和通风管道都会成为可用的通道,敌人也有可能潜伏在那里。”楚子航说,“另外我在看周边的哪些方向通常会有人群聚集。”
“因为怕误伤么?”
“不,如果届时埋伏我们的人试图逃逸,他们一定会走人多的地方,人群是最好的掩体。我在计算该在哪里安放激光拌雷。”楚子航淡淡地说。
宁秋有点傻眼:“但施耐德教授不是说要尽量缩小影响范围么?这样一炸周围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而且炸到人怎么办?”
“但一切都要建立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我判断如果不使用装备部的武器供应,成功率会下降17.1%。”楚子航说,“我正在请求诺玛协助计算具体的爆炸范围,我也会根据计算结果调整安放位置,尽量把伤亡人数控制在两位数。”
“喂喂师兄你搞错重点了啊!在芝加哥市中心用炸药还造成几十人伤亡已经是恐怖袭击的范畴了!”宁秋眼角抽动,“我们到底是来执行任务还是来武装起义攻陷白宫啊?而且装备部做的东西你居然这么信任么?他们上次声称‘威力较小’的塑胶炸弹炸塌了半个楼啊!”
楚子航想了想:“人手不够,要攻克白宫的话大概还需要三队人。”
宁秋捂脸:“算了,当我没说。”
这帮杀胚果然就没把施耐德的话放在眼里!亏他之前还对师兄有种迷之自信,现在想来他只是完全忘了这位仁兄的做事风格…楚子航可是十二次任务成功率100%,记过率也100%的天才王牌。在他眼里最好的计划大概就是双持M16步枪开着君焰冲进剧院一顿突突,拿起骨殖瓶就返校交任务,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尽显英雄本色。
“我在武器箱里带了两把短刀,要不要练习一下?”楚子航忽然说,“这几天你没有去训练馆。”
宁秋一怔,他之前几天都在叶胜的病房里陪护,暂时停下了每天十几小时的魔鬼训练计划,这么说来现在倒是手也有点生了。可他抬头看看头上的吊灯和旁边同样以脆弱金属制成的装饰品以及家具…在这地方打坏了东西不用赔钱么?
“只进行技巧训练,这里施展不开。”楚子航接着说。所谓技巧训练就是练习打击的精确度以及招式应变,两个人不移动,就站在原地拿着黑色的刀变着花样互砍,场面有点类似于小学生打架,或者两名剑客站在紫禁之巅,手里握着两根鸡毛掸子。看起来一点也不酷但效果很好,宁秋现在握刀已经很难被轻松地打飞了。
“好。”宁秋赞同,师兄都这么说了他还怕个什么劲?反正…打坏了东西也轮不到他赔。
片刻后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像是有人拿着什么东西猛敲锅碗瓢盆,楚子航单手应对得游刃有余,眼睛甚至依旧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就算这样他也还是能三两下就轻松打歪宁秋手里的短武士刀。
“执行部那边有消息了么?”宁秋一边挥刀一边问。以前做技巧训练的时候他也会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楚子航说话。他现在和楚子航什么时候都能聊得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这坨冰山把他的社交障碍模块给暂时冻住了,还是自己在话痨夏弥的熏陶下不知不觉地点满了聊天技能。
“让我们等待。”楚子航也一边挥刀一边点击触摸屏翻页,“校董会和官方的交涉有进展,但对方还是没有松口让我们提前行动。”
“如果这期间骨殖瓶被秘密转移了怎么办?”
“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接收到信号之后执行部就已经安排人包围了东方剧院,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视,出入那所剧院的人但凡带着稍大一点的包裹都会被他们排查。CIA和FBI也会检查第二次,排除炸弹一类的危险物品。”
“那如果从地下…”
套房的门突然被猛地撞开,发出一声巨响,这扇门连接着套房的主卧。夏弥穿着白色的睡裙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长发蓬乱,像是一只发怒的小狮子。
“你俩有病啊!大晚上击什么剑!奥运冠军训练也没这么勤奋的!”夏弥愤怒大喊,“让不让人睡觉了!”
宁秋立即抬头挺胸立正把短武士刀藏在身后,表情像是猫和老鼠里搞完破坏后见到女主人的汤姆。夏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用力关上门。
楚子航一句话也没说,两个人默默地放下刀,围在笔记本电脑旁边一起观察建筑结构细节。宁秋偶尔提问,楚子航简洁地回答,时间慢慢地流逝。
说着说着他们余光又瞥到了地上那两把短武士刀,鬼使神差地摸了起来就继续开始对砍,俩人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全神贯注地背着结构图。这纯粹就是在训练馆里遗留下来的肌肉记忆,这段时间宁秋不能看见任何带把的长条状物体,不然就算是锅铲他都手痒想拿起来挥舞两下,好似戒烟期间的人看见薯条都想两指夹起来点个火。
门再一次被砰地撞开,夏弥又出现在门口,这次她手里提着一根东西,从形状上看好像是棒球棍…
夏弥脸色阴沉地看着满脸惊恐的宁秋,指指他手里的刀,又指指他,最后指向自己,咬牙切齿:“从现在开始,你,我,这把刀,只有两样能动!”
宜人的海风吹来,露台旁紫罗兰妖艳地盛开。露天咖啡厅是朗廷酒店的特色之一,位于三十层高的大厦顶部,纵览下去几乎能够俯瞰整个芝加哥。航船在平滑如镜面的水面上慢慢地移动,在光洁的绸缎上留下一串褶皱。
咖啡厅里只有两三桌人,宁秋战战兢兢地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偷瞄一眼桌子对面黑着脸的夏弥。楚子航倒是老神在在地坐在她右边,面无表情地喝咖啡。
“你们昨天干了什么弄得她这么生气?”坐在宁秋旁边的塞尔玛凑过来悄悄地问,“她今天起来就这样了。”
夏弥的穿衣风格一如既往地多变,昨天她还一身T恤热裤,今天就一件素雅的及膝长裙,腰间一根束腰的棕色皮带,长发披散而下,像个在会在康河边拿着情人漫步的文艺少女。塞尔玛一件简单的背带裤,小麦色皮肤在阳光下显得颇有青春活力。
“吵着她睡觉了。”宁秋压低声音,像是跟同伙商量犯罪计划的小贼,“师姐你没听见?”
“没有啊,我睡得很好。”
“…那就行。”
宁秋回想起昨夜被追着满屋子跑的情形,心里默默地流下两滴辛酸泪来,幸好塞尔玛没听见…不然就是女子混合双打了。
现在是他们到达芝加哥的第二天,执行部依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专员们就只能在各自的居住地待命。但宁秋觉得这根本就是借着出任务的机会出来光明正大地旅游,两个女孩甚至都已经规划好了今天的行程,早上在酒店的露天咖啡厅吃完早餐,她们要去附近的街道逛商店,下午如果有时间还要参观芝加哥艺术博物馆。
楚子航对此没什么意见,宁秋反倒有点忐忑,明明SS级任务在眼前,他们却在这里从容地等山羊奶巴伐露和蒙布朗,总感觉自己像是上课时翻墙出去打游戏的叛逆少年,作为一个从小到大的全勤优等生,这是宁秋从未拥有过的全新体验。
“我们…我们真不用去干点什么?”宁秋问。
楚子航摇头:“现在我们没有太多能做的事情,东方剧院周边都有专员布控,诺玛做好的行动计划已经发到我们的邮箱里了,我们的任务只是安全地把骨殖瓶运出来,现在休息一下也未尝不可。我下午会去剧院周边实地看一下周边的情况。”
“师弟放心啦。”塞尔玛拍拍宁秋的肩,“只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施耐德教授才会很严格,像这种特殊空闲期都是很宽松的,有一次我和亚纪他们执行完任务回来还在北京多留了十天,专门为了吃和逛街。王府井的人超级多,北京烤鸭很地道儿!”她竖起大拇指。
“这个给我吃。”夏弥从楚子航面前抢走了一盘炸薯条。
宁秋默默喝咖啡,他现在知道为什么路明非跟这帮人在一起总是生命不息吐槽不止了,在这样一个团队里就算你明知道每个人能力都很强也总是放心不下来。明明大家马上都是要上战场的,你的队友却还围着火堆载歌载舞,让人就只有种捂脸的冲动…这么想来倒是有点同情象龟了。
翘首以盼的甜点被侍者摆上了桌子,两个女孩两眼放光,拿手机拍完照就迫不及待地抄起小银勺。甜品对于女性来说大概类似于蜂蜜之于蜜獾,拥有大部分男同胞无法理解的致命吸引力。宁秋想起宁新雨其实也是很爱吃甜品的,只不过除了他生日那年两个人一起分了一个蛋糕,她就再也没有花钱买过这些东西。
宁秋站了起来:“你们先吃,我回去一下。”自从他来到学院之后养成了和楚子航一样的习惯,每天固定给姐姐发一封报平安的邮件,今天刚到芝加哥,任务让他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回来记得帮我拿一下相机!我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了。”夏弥举手。
宁秋点头,走到门口时正好有人进来,两个人险些撞上,他后退一步躲开了,面前美丽的金发女子不显慌乱,微微低头对他微笑。
宁秋让开路,金发女子与他擦肩而过。他出门前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标准的美式口音英语:“哦,亲爱的唐!”
宁秋一怔,这个名字让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些天来他不断地试图通过猎人网站和谷歌搜索的人。叫唐的人实在太多了,在这样一个地方遇见宁秋想要找的那位老唐,概率甚至低过中国国足进世界杯。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过去。
金发女子和一个年轻的男人热烈地拥抱,那个年轻的男人刚才一直背对着宁秋坐着,这是宁秋第一次看见他的脸。年轻的亚洲男人眉毛耷拉着,看上去很喜相,和他身上穿的那身正经的黑色西装反差强烈,他在金发女子面前露出了介乎羞涩和腼腆之间的笑容,嘴角的喜悦多得快要藏不住似的。
宁秋静静地站了两秒,走到那两个人的桌边。年轻男人和金发女子都抬起头,有点奇怪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