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破云,蓝天澄澈如洗,阴影在开阔的广场上慢慢地移动,成群的白鸽在破碎的红色砖瓦房顶上稍作休息,又振翅飞过广场中央那座残缺的黑色雕塑,从前还完好的草地在风吹过时会形成一片绿色的波浪,如今只剩下几小块青翠的小草孤单地在坑洼的地面里晃。
叶胜怔怔地看着陌生的奥丁广场,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他转头,一片素洁的病房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人,宁秋坐在离他不远的一把折叠椅上闭着眼打盹,明显是自己搬来的。
“醒了?感觉怎么样?”宁秋忽然睁开了眼。
“还不错。”叶胜朝外面努了努嘴,“这什么情况?”
“有人袭击学院,对方是个血统很强大的混血种,也有可能是纯血龙类,反正诺玛现在还没有给出确定答案。”宁秋说,“过程就先忽略吧,总之最后就成这样了。”
“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就能把学院破坏到这个地步?”叶胜挑眉,“这可比自由一日的修缮费要大太多了,曼施坦因教授恐怕气疯了吧?”
“是啊,今天他在守夜人讨论区里抓了十几个上课刷论坛的记过,被处分的已经准备联名到校长那里去抗议了。”
叶胜挺着僵硬的背坐了起来,疼得直呲牙,他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没有几块骨头是完好无损的,虽然都只是轻微的骨裂和不完全性骨折,但以混血种的恢复速度正常来说也需要半个月时间,这期间是出不了任务了。
“亚纪呢?”叶胜问,“这么大的事施耐德教授应该集合了所有在本部的专员吧?她有没有事?”
“没有,塞尔玛学姐也没事,都只是轻微的伤,她们现在在隔壁病床休息。”宁秋耸肩,“虽然我们向医疗部建议过把你们放在一个病房就够了,但他们始终不同意。”
“那还是算了。”叶胜撇嘴,“等她起来又要问东问西的,吵死人。”
“她现在挺安静的,昨天来看你的时候还帮你简单梳洗了一下,临走前还给你盖了被子。”宁秋笑,“护士拦都拦不住。”
“哎哎哎,差不多行了,给施耐德教授知道了我俩就都完咯。”叶胜偏过头去,“桌上的苹果给我吧,嘴里全是血丝味。谁拿来的?”
“夏弥买的,你一直都没醒,他们就把果篮拿到隔壁去了。”宁秋把那个鲜红欲滴的蛇果递给他。
房间里安静下来,透过窗帘看清晨的阳光是温暖的橘黄色,两个人都不说话,叶胜对着窗外慢慢地啃那个苹果,楼房的阴影慢慢从奥丁广场的边缘走过了中央那个残余的雕塑底座,校工部的壮汉们正在被毁坏的砖瓦楼上乒乒乓乓地敲打着什么,鸽子们没有了落脚点,在空中没头没脑地转。
“你这两天一直都守在这?”
“嗯,是。”宁秋回答。
“怕我告发你啊?”叶胜露出了他惯常的那种有点痞坏又阳光的笑容。
“觉得师兄可能有问题想问我。”宁秋说。
“这么有恃无恐?”叶胜叹气,“也是,被自己带进学校的师弟一枪撂倒这种事,搁谁那也不好意思说出去啊。”
他看着宁秋的眼睛,两个人又很长时间不说话。
叶胜没说,他刚醒过来的时候眼前还是那双冰冷的黄金瞳,手枪消音管抵在他胸口上的触感似乎到现在还残余着,但他故意不提这茬,宁秋也不主动问,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最后终于僵持不下去了。
“哎,这叫什么事啊。”叶胜烦躁地抓抓头,“两个大老爷们搞得这么扭扭捏捏的干嘛?有话直说不行么?”
宁秋没搭话,他知道叶胜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么想我问,那就解释呗,我听着。”叶胜懒洋洋地说,“不说也行,反正用弗里嘉弹撂倒师兄这种事也不能算大过,最多扣点绩点。校内矛盾嘛,很常见的。”
“那万一我是溜进学院的特务呢?”
“嚯,那可就情节严重了,你也是中国人你是晓得我们老祖宗的传统的,不是浸猪笼就是上夹棍啊,十八般武艺都用上还怕你这小贼不招?”叶胜嘿嘿笑。
“那就好,还以为要我退学呢。”宁秋也嘿嘿笑。
“得了吧,假笑得太明显。”叶胜翻白眼。
宁秋接着微笑,两个人一个字都没提那天晚上的事,但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态度,所以宁秋其实是真开心,他知道这个相处时间不久的师兄选择了相信自己,无条件地信任。哪怕宁秋那天晚上刚刚贴着他的胸膛开枪,在他胸口侧边打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弹孔。
这世上能有几个这么信任他的人?除了宁新雨之外,大概再也没有过了。
“不过我其实还是挺好奇的。”
叶胜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盯着宁秋的眼睛看:“我知道就算问了你小子肯定也是编一套幌子糊弄过去,但我还是想问问,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刚才说的其实是假话,学院的学生,尤其是执行部专员之间产生摩擦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但动用了武器甚至是热武器打伤即将外出执行任务的专员,就不是简单的记过或者退学这么简单了,这是一项真真正正的‘罪’,校董会亲自下令彻查,审问者会用尽一切办法撬开宁秋的嘴逼问他的目的,催眠或者言灵之类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下场会比在军事法庭上被宣判了反人类罪的大兵还要凄惨百倍。
卡塞尔学院是一座真正的军事堡垒,不是年轻人挥洒青春的乐园。
叶胜忽然愣住了,从他认识宁秋开始,对这个师弟的印象就是聪敏且冷静,不脱线,但也带着少年人该有的朝气,可他委实很少见到宁秋真正因为什么事高兴地笑,他知道这种现象叫做早熟,心理年龄远远地超过骨龄的人总会显得比较老成,在长辈的眼中就叫做木讷或者内向,只是长辈们常常忘了自己长大以后也笑得越来越少。
宁秋在训练馆猛练的那段时间,叶胜和酒德亚纪都觉得宁秋的脸色和状态一直都不太对,好似有一千匹狼在后面赶着他跑,站在他旁边就让人觉得气氛紧绷。可现在宁秋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像是能沁出阳光,绝对不是能伪装出来的,像是彻底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让人看了都想好奇地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这就不说了吧。”宁秋笑,“师兄你不是说男人身上有点秘密最好么?能吸引女生什么的。”
“我那是这个意思么?”叶胜没好气地回,“算了算了,不说拉倒,滚回去上课去,有人在旁边我睡不好。”
宁秋拿着折叠椅站起来,推开门,忽然又回头。
“师兄。”
叶胜抬起头,宁秋背对着走廊的落地窗,表情藏在铺洒进来的璀璨阳光里,让人看不清。
“你们还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