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拓先锋,你立刻带所有跟随出来的吞月卒将这林子附近靠近溪流往谷外出去的地方守住,刚刚我感觉这林子里有仙力波动,一定是有人族仙道的修士潜入到咱们地盘来了!”
从那侧山窟石崖上朝着这边冲出来的一队犬妖族人中,有个身形魁梧,银发硬如钢针的老者口里如此吩咐喊道,这位跟随在白衣美妇秋观夫人身后的老者正是犬族掌管吞月卒兵符的统帅将军,白骨。
星河刚刚在误杀了小藕人后赶回洞窟带来的这一队犬族之中,有不少是未化作人形的族人,但是这些未化形的犬族却并非普通俗世常见的柴犬家狗模样,而是一头头体型硕大如牛犊,肌腱鼓胀发达得可怖的妖犬,吞月卒!
这种毕生以犬族原始模样生存的战卒,从小便要接受严苛的阵法淬体,和实战搏杀,个个生得獠牙毕露,如同两柄历经无数次淬炼的寒光短剑,它们力大无穷,奔腾如飞,周身上更有符甲状的玄青色妖甲在不停游走,如血液般与周身自由流淌,于战斗中可在极快的速度内流转妖甲,抵御敌方的攻击法器和术法,个个攻防无匹,凶悍至极,它们曾经是吞月国在北蟒丛洲攻城掠地的无双勇士!
白骨将军一声令下,身侧跟随着的雄健青衣汉子立刻带着数十个跟随而来的吞月卒往林子两侧的外围分布包去。
“娘亲!就在这里!我把那勒碎后的小妖怪的尸体埋在那药材堆里了!”
到了林中,星河指着远处的火堆,口里大喊着,仿佛邀功取宠的小孩,冲在最前边,拉着秋观夫人来到熬药的地方,却发现地上已经只剩下了一堆被扒拉得四散凌乱的药材。
“咦?刚刚我明明把那棒棒小妖怪埋在这里藏起来了的!怎么现在这堆药材被弄得散开了!小妖怪的尸体呢?”
星河错愕的弯腰蹲在地上,胡乱的在药材堆里搅弄了几圈,仿佛是怀疑那被肢解成块的小藕人分散藏起来了似的,依然不停的弯腰趴在地上四处细查。
白骨将军看一眼地上的药材堆,明显有被人抛开过的痕迹,再环顾一眼四周,越来越黯淡的林子里并没有什么妖怪尸体,他转身对白衣妇人说道,
“夫人,属下猜测,应当是有人潜入了这里,刚刚将那公主口中所说的妖怪尸体带走了。”
秋观夫人没有搭话,目光却是一直盯在地上的药材堆上,凝眉不解,她忽然弯腰抓起一把药材,起身摊开掌心看了看,神色大变,白骨将军也注意到了她手中拿的药材,他记得药方是族中的一位从北莽丛洲吞月国宫廷中跟来的老御医开的,写这方子时当时他也在场,亲眼见到那位长者只写了两味药,各取十二斤,但是这一地的药材中,少说也有七八味药材混杂其中,哪里是他们要的用来敛神龟息的药物?
“药弄错了!”
秋观夫人错愕的诧声低呼,接着有些气愤的将手中药材一把撒在地上,陡然想起来在药铺里取药时,那个调戏她的小厮也在买药,当时她为了不节外生枝,一直在回避那色狼小厮的戏弄,只想早些拿到药材离开药铺,未曾摊开袋子看一眼,药铺子里的老医师当时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多半是只想着将她二人打发走,以防在药铺子里闹出乱子,莫不是她走得太仓促,和那小厮互相拿混淆了?
“娘亲!我刚刚真的把那小妖怪埋在这里的!可是它现在不见了!我没有骗你!”
星河在地上扒拉了一通,连那棒棒妖怪的绿帽子,绿裙子都没有找到,顿时着急得有些想哭,她从地上站起来,跑到秋观夫人身前,仰着头拉着秋观夫人的手,生怕娘亲误会自己是个小骗子,赶紧解释道。
秋观夫人叹口气,揉了揉星河的脑袋,将小女孩两个叠藏起来的毛茸茸的小耳朵也从乌发里揉了出来,她闻言,苦笑一声,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失落情绪,安抚女儿道,“星河乖,娘亲知道你没有骗我,那妖怪的尸体应当是被人取走了。”
星河瞪着眼睛,微微有些错愕,迟疑片刻后,带着哭腔道,
“娘亲,那个小妖怪会不会变成鬼来找我报仇?毕竟是我用绳子不小心勒碎了它…”
白骨将军朗声笑着道,“星河小公主别怕!白骨爷爷在,那小妖怪就算变成了鬼妖,只要它敢来咱们漓浪山,白骨爷爷我见了直接一板斧给它给劈得魂飞魄散!”
星河红着眼,抬头望着白骨将军,顿时心中稍稍有了几分安全感,赶紧擦干了眼眶,破涕为笑感激道,
“谢谢白骨爷爷!我等会儿给你也熬一碗药汤!保证今晚那些人族坏修士来了,用什么阵法也不能将白骨爷爷你逼出来!”
“星河,这药汤不用熬了,药材不对,娘亲买的药材被坏人掉包了。”
秋观夫人立即低头对星河解释说,看来刚刚这小女孩趴在地上一直在专心焦急的找那棒棒小妖怪尸体的踪迹,没有听到她和白骨将军的对话。
说到这药材弄错了的问题,在场的白骨将军和跟随出来的几位族中修为较高的长者又是一阵焦虑。
“夫人,今晚没了这预先计划的汤药辅佐,该如何让那些未能化形成人,修为不足的族人在外来修士们的敕神大阵中安稳躲避?”一位族人忍不住将大家心头的焦虑问了出来。
秋观夫人凝着眉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看来她也不知该如何帮助族人躲过今晚这一劫了。
难道真的只有硬着头皮应战?
还是为了保全族人安危,直接当着前来的所有人骂他金仙门背弃信义,是否真要违背当年三教两族的约定!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己也将当年那些仅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全都公之于众了么?
秋观夫人心头为难,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保全族人了。
白骨将军转过身对身后跟着的几位族人道,
“诸位勿要多虑,事已至此,再到漓浪城亦或者是周边城中去买药也是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能先处理好眼前的麻烦,刚刚应该不止我一人感受到了这林子里有仙力波动,但却是一闪而过,想来那些潜入进来的家伙不会逃出多远,这林子外面已经被吞月卒看守包围,咱们先把这些刚刚藏起来了的人族修士抓出来再说!”
林中暗处,李在下和雯雯完全收敛了神息,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他们知道这群犬族的耳朵异常灵敏,即使是抿着嘴说话,此刻恐怕也极容易被听见动静,只能一动不动的远远观察倾听着林子里的犬族人谈话,一边细细分析谁才是它们中的头领。
当李在下听见那黑衣服的小女孩仰头叫那下午在漓浪城药铺子前遇到过的白衣翘臀美妇人作娘亲,而另一位身形魁梧,银发如针的粗蛮老人又称呼小女孩作公主,他很快确定了那买药的妇人其实便是漓浪山犬族如今的核心人物。
死在困仙荡的吠万穹既然是犬族的老国王,这小丫头又是公主,难道那条可怜的老狗王是这小女孩的父亲?
但是细细一想也感觉不太匹配,这孩子年纪尚幼,吠万穹在那大阵隐蔽掩藏后的偏僻之地守着地祖魔龙的坟墓已经一百年时间,在为仙、神、武三教看守秘密的这一百年里,那位俏丽年轻的白衣妇人是绝不可能去到困仙荡隐藏在大阵后的地祖龙墓的,毕竟这等秘密之地,绝不是为了让你看墓的丧国犬妖能过上夫妻生活而随意让家属知道龙墓的方位,如此说来,那老国王应当早已让位给了族中后辈,这小女孩是现任犬族国王的孩子?
要将那玉牌交给犬族,势必要交给现任的国王手中才最为可靠!但是此刻为何不见那“国王”现身此地?
李在下咂舌叹气,心里发着牢骚,你这犬族也没有多少强盛势力,都流落到躲在大山里苟延残喘了,现任国王遇见外敌入侵的危机时竟还不现身来现场指挥?
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李在下正在凝眉不解,身侧雯雯听说那犬妖妇人药材拿错了,今夜无法靠着汤药帮助未化形成人修为不足以自己敛神龟息的犬族在大阵下藏匿踪迹,不经再次扭头,开始对李在下刮目相看,并且悄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果然,师父大人判断得没错,那药材是犬族用来帮助躲避今夜金仙门的围剿的!
看来它们早已知晓了今晚金仙门会进入漓浪山。
只是一个之前十余年吃了多少个绽仙境散修,以及无数普通镇民的食人妖族,怎会一听到修士来除妖,便早早买安眠药躲洞窟里去睡瞌睡,靠着龟息来躲避?
这还有一点食人大妖的豪横气概么?!
雯雯皱着眉头,心里不解,她联想起之前师父大人说如今还未能真的确定那传言中的漓浪山食人大妖便真是犬族妖怪的事情来,难道真不是这些犬族吃了那些来山中除妖的散修和人族?
她忽地没来由的联想到了中午在杨夏之郡守府上结束商谈后,在南城闲逛时,她发现的那些商铺民宅前的虎形石像,当时她便觉得那些石像有异,一般门宅前都是石狮子护院辟邪,而南城王虎的那些家业前摆放的,却尽是些老虎。
可能,这一代还有虎妖?雯雯心中暗暗推算着。
远远暗中分析了一番犬族中的人物势力后,李在下已经蠢蠢欲动,心想你们那耍威风摆架子的“国王”既然不现身,那我就只有第一时间在你们面前表明来意了,毕竟犬族的公主与她娘亲也在此处,应当没人能吞掉了那面玉牌,而且那白衣妇人之前在药铺子里转身与他对视过一眼,对方眼中并没有邪魅的神色流露,看样子应当是个可靠的犬族头领人物,李在下正准备择机站出来现身,忽地那黑衣服小丫头愤愤道,
“娘亲!一定是将那四个小妖怪放在你药袋中的人将咱们给族人保命的药物掉包了的!这些被换了的药材很可能是毒药!那些金仙门的坏人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将咱们犬族用药物毒杀了!”
小女孩想来是兴师动众的带着族人来,却没有找到自己之前说的那小妖怪尸体,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气只能往把“棒棒妖怪”尸体偷走了的李在下身上撒,此刻喊话掷地有声,此话一出,在场的犬族顿时一片哗然,大家皆都认为极有这种可能!
“这样说来,刚刚在这林子里动用仙力的那人族贼子很可能是来验看我们是否已经服下这毒药的恶贼,是背信弃义的金仙门派来的混账!”
白骨将军恶狠狠的朝地上唾了一口,气愤难耐的啐骂。
远处刚刚欲起身的李在下僵在了原地,心道一声这小丫头到底是心思细腻,还是心理黑暗?无论如何,他是吓得立马打消了此刻出来表明身份,传达吠万穹口信,用玉牌交换解开妖丹上血咒的举措,此刻这些家伙正在将他往最坏的方向设想,他若是站出来,肯定讨不了好处。
秋观夫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药材不是被人族修士调换了的,应当是在药铺里,出的错,当时…我遇到了些麻烦,走得太急了。”
当着族人和女儿的面,秋观夫人说得很含糊,她未把遭遇小厮调戏的实情说出来。
李在下暗中松了口气,转过身正准备招呼雯雯出来,忽然却看见身后黑暗中有两团幽灵似的火光正瞪着他!
“汪汪汪!”
一阵狂吠声朝着李在下和雯雯二人疯狂大声的吼叫起来,一条小狗从背后的黑暗丛林中蹿出,龇牙咧嘴。
“是阿弟!阿弟发现了坏人!”
林子里,众人脸色骤变,星河第一个指着不远处的林子里大声喊了出来。
“花月!别莽撞!快离开!”
秋观夫人嘴里焦急喊道,一边与白骨将军二人已在第一时间纵身朝着小花狗狂吠的地方全速奔跃而去,白骨将军修为最高,速度更快,当秋观夫人落在大树前时,老者已经双手高举两柄白骨斧绕到了树后另一侧。
“住手!”
老者手里的斧子正欲抓住机会从后劈下,秋观夫人立即喝止。
“原来是你们?”
秋观夫人认出了黑暗中高举双手,一脸谄媚似假笑的李在下,和背过身仰头戒备着头顶白骨斧子的雯雯。
“夫人你认识他们?”
白骨将军暂时放下了手里的白骨斧,老者曾在北莽丛洲为吞月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数千次,敏锐的嗅觉让他早已洞察到了少女手指尖捏着的那一根小小的蟠龙簪花并非普通法器。
“是朋友!嘿嘿嘿!别误会!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来害你们的坏人!大家是朋友!你看我,兵器都没掏出来,哪里会是来害你们的坏人?”
李在下赶紧不慌不忙的嘿嘿笑着说道,他鼓胀的胸口上,还挂着一只后腿不停在他肚子上猛蹬,前腿不停在他胸膛上抡捶的小花狗,花月嘴里同时发出呜呜的凶吼,死死咬着李在下的衣袍不愿意松口,小家伙感觉这个此刻对着自己娘亲一脸媚笑的小白脸咬起来口感真怪!居然卡蹦脆!关键是这人被咬了,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完全没感受到被它利齿攻击后的痛苦样子!
难道是我修为太弱?伤害力不足?
小花狗心底顿时升腾起一阵挫败感,和姐姐一样争强好胜的它,怎能接受此等在娘亲和白骨将军注视下掉面子的境地,愤怒之下更加加快了“拳打脚踢”的速度。
李在下暗暗咬牙,狼狈的忍受着这小花狗怼天怼地怒怼他的电动马达腿在自己身上胡乱的拍,脸上一直保持着和善而僵硬的浓笑,高举象征追求和平的双手。
秋观夫人在小花狗头上抚了抚,把花月从李在下身上取了下来,
“阿弟别气,到姐姐这里来。”
星河把小花狗接了过去。
“汪汪汪!”
小花狗不依不饶,还在朝着李在下狂吠。
“什么朋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从药铺一路跟踪我到了这里?是不是金仙门派你们来刺探我族中情报的!”
秋观夫人厉声问,将小儿子从对方身上取走了后,她才放心大胆的手中催动起了妖力,准备随时出手,李在下忙不迭的解释道,
“什么金仙门?我和金仙门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位是我徒儿,我们两人只是两个游历江湖不知名的散修!只不过昨夜路过某处大山,遇到了一位奇人前辈,受他所托,要我前来这里找吞月国犬族之人,替他转交件东西!”
和金仙门半丝关系也没有?
雯雯闻言,忍不住偷偷扭头看了一眼李在下的脸庞,师父大人一脸义正言辞,说起出卖师门的话来时,眼角居然都不眨一下?小丫头暗中吞了吞口水,顿觉自己和师父大人比起来,果然还是差得极远,除了修为术法方面,自己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向师父大人学习的啊!这就是他引以为豪的随机应变么?反正此刻若是换成她,是绝对说不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的,甚至连高举双手这样新奇的投降姿势也做不出!
大山?
奇人前辈?
受人所托?
转交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讶异了起来,李在下的这句话果然立竿见影,这些犬族人已经很快联想到了那位已经远离族群,孤独为奴的看墓人,当年叱咤北蟒丛洲半个大陆的老国王!
秋观夫人手中凝聚着的仙力渐渐消散。
“转交什么东西?”
李在下看着秋观夫人问道,“你们现在的国王在哪儿?我只能交给他。”
秋观夫人眼神闪了闪,“那位托你转交东西的前辈,没有告诉你,现在的犬族已经没有国王了吗?”
李在下凝着眉头,心中暗道原来如此,他摇了摇头,“昨晚情况紧急,他未来得及详说,你们这里,现在谁的职权最高?”
一侧一直未吭声的白骨将军忽然道,
“我掌管吞月卒的兵符,是吞月国现在唯一的统帅将军,这里…”
几位跟随来的族中长者和秋观夫人扭头看着突然搭话的白骨将军,老家伙的语气忽然顿了顿,话锋一转,
“这里不过大家一向都是以这位秋观夫人马首是瞻,她是当年万穹国王之子,墨林皇子的夫人。”
这老家伙刚刚是想仗着执有兵符僭越权威?不过当大家目光投向他时,前后反差又如此巨大,看来还是这位皇室嫡系的妃子在族中最有威望,难怪到漓浪城买药这等危险差事都是亲力亲为!
李在下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了一枚血红色的剔透玉鉴。
玉牌在昏暗的林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当看清玉鉴的瞬间,众人的脸色顿时剧变,六七个犬族人在错愕惊讶过后,齐刷刷的朝着李在下跪拜了下去!秋观夫人和白骨将军也一并如此!众人口中齐声喊道,
“血月绯天,万妖俯首,犬族为王,敢吞星月!”
黑衣小女孩第一次面对这种突然对陌生人下跪还念族中每逢月圆之夜便要念叨的祭词的阵仗,有些摸不着头脑,嘴里一边念着,眼神一边懵圈的偷偷环顾四周,发现几个大人长者全都额头贴地的匍匐在地,实在诡异!
小花狗蹲在在地上,两只肉乎乎,毛茸茸的前爪颤颤巍巍的将合未合,极其纠结,它想跟着汪汪汪念祭词,但是看跪拜的那位又是那个不给它面子,“胸肌”异常发达的小白脸,花月又犹豫不决了起来。
李在下和雯雯懵圈的面面相觑,错愕的低头看着跪拜在地上的几个犬族人,有些不知所措,
这感谢仪式也来得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了吧。
李在下见众人跪在地上长久未动,嗫嚅了一下嘴,尝试着道,
“平身?”
雯雯忍不住掩着嘴在一侧偷笑。